能量，开始流动。
不是战斗时那种狂暴的奔涌，而是更深的、如同血液倒流般的逆行。凌云感到体内那股熟悉的暖流正违背着本能，从四肢百骸撤回，向着心脏、向着眉心、向着某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意识深处汇聚。
每撤回一分，身体就冰冷一分。
但他没有停止。
他闭着眼，却能“看”到。不是用眼睛，而是用那种与露娜相连的、玄之又玄的感知。他看到的不再是崩塌的钢铁通道和冰冷海水，而是……一片混沌的色彩，夹杂着痛苦的电火花，以及远方一个微弱却坚韧的、正在疯狂闪烁的光点。
露娜。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了。不再是模糊的悸动，而是真切的、如同近在咫尺的意识波动——那是一片被惊涛骇浪拍打的、黑暗的沙滩。露娜的意识就像搁浅在沙滩上的一叶小舟，被名为“诱导剂”和“蜂群网络”的浪潮一次次冲击、浸没，几近支离破碎。浪潮中，还夹杂着无数其他细碎、痛苦、充满兽性狂躁的“声音”——那是其他实验体的意识碎片。
而他自己此刻主动释放的、毫无保留的共鸣，就像在露娜那叶小舟旁，又投下了一块巨大的、同源的“磁石”。两股强大的、同频的引力拉扯着那片意识沙滩，露娜的痛苦瞬间达到了顶峰！
“呜……”现实中，凌云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惨白如纸，额头青筋暴跳，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的闷哼。他仿佛亲身感受到了露娜意识被撕裂的剧痛。
“凌云！”苏瑾惊呼，想要上前，却被一股无形的、温和却坚定的能量场轻轻推开。那是凌云下意识散开的、最后的保护。
“别过来……”凌云艰难地挤出几个字，眼睛依旧紧闭，全身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它……很痛苦……但……还在坚持……”
他说的“它”，是露娜。
他在共享露娜的炼狱。
与此同时，那股被他主动释放、放大、并努力导向外界的“赤焱”共鸣波动，如同黑暗深海中一盏越来越亮的灯，穿透了“深渊之喉”断裂的钢铁壁垒，向着外面那无尽的黑暗和那个庞大的存在弥漫开去。
起初，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有堡垒继续崩塌的轰鸣和海水的咆哮。
几秒后。
“嗡……”
一股低沉到极致的、仿佛来自大地核心的震颤，从深海传来。不是通过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海水，作用于钢铁，作用于每个人的骨骼！
那正在撕裂“深渊之喉”的、巨大的青灰色触手（或爪子）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紧接着，一股庞大、古老、混沌、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审视”感的意识，如同无形的深海暗流，缓缓拂过这片区域。
它“看”到了正在沉没的钢铁造物。
它“看”到了里面渺小的人类。
最后，它“看”到了那个正在主动散发着微弱却纯净的、与它自身某部分本源隐隐共鸣的……光点。
凌云。
“！！！”
凌云浑身剧震！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扔在冰原上，又被投入了滚烫的岩浆！无数破碎、混乱、古老到无法理解的画面和信息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冲进了他的意识！
他看到了一片浩瀚的、生机勃勃的原始海洋，巨兽巡游。
他看到天穹坠落火焰，大地撕裂，万物凋零。
他看到一株散发着柔和赤光的奇异植物，在废墟中顽强生长，它的果实落入受伤的巨兽口中……
他看到时光飞逝，沧海桑田，那巨兽沉睡，化为山峦，而那植物的本源，散落四方……
他看到渺小的两足生物出现，挖掘，窃取，扭曲……他们称那力量为“普罗米修斯之火”，他们妄想编织“蜂群”，扮演“诸神”……
愤怒。
一股深沉、古老、源自生命本身对亵渎与扭曲的愤怒，如同火山般在那股庞大意识中苏醒！
但这愤怒并非针对凌云。相反，它像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拨开了冲入凌云意识的那些过于狂暴的碎片，只留下一丝最核心的、带着悲悯与叹息的意念：
“……脆弱的容器……被玷污的种子……可悲的窃火者……”
这意念直接在凌云灵魂深处响起，他瞬间明白了许多。
“赤焱果”，并非单纯的奇异植物。它是某个更古老、更伟大的生命形态（或许就是外面这头巨兽所属的种族）在远古灾难后，散逸的生命精华与星球本源结合的产物，是“生命”与“治愈”的具象。
而“秃鹫”集团所做的，是在用粗暴的科技，玷污和扭曲这份本源的力量，试图将其变成控制的锁链和毁灭的武器。露娜，以及所有实验体，都是被玷污的“容器”和“种子”。
他与露娜之间那麻烦的共鸣，正是源于他们都承载了相对纯净（他是钥匙，露娜是早期样本）的“赤焱”本源，这本源渴望回归完整，厌恶被扭曲。
而外面这个存在……它很可能就是那远古生命形态的遗存，或者至少是密切相关者。它是被“深渊之喉”对“赤焱”本源的亵渎使用（比如制造“屠夫”的生物炉心），以及凌云最后那毫无保留的纯净共鸣，从深海的沉眠中短暂唤醒的。
“帮……帮我们……”凌云用尽全部意志，朝着那股庞大的意识发出恳求，“救救露娜……救救那些……被扭曲的生命……带我们……离开这里……”
他传递过去的，不仅仅是语言，还有他与露娜之间的情感羁绊，有苏瑾他们的绝望，也有对那些被改造成怪物的生命的悲悯。
庞大的意识沉默了刹那。
似乎在权衡，在观察这些渺小、脆弱、却又复杂矛盾的“两足生物”。
就在凌云几乎要支撑不住，意识即将被自身共鸣的反噬和露娜的痛苦淹没时——
那股意识动了。
不是攻击，也不是直接援助。
它只是……轻轻地，对着凌云和露娜之间那道剧烈波动的共鸣连接，吹了一口气。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气，而是某种更深层的、涉及生命本源规则的“抚平”。
刹那间，凌云感到那撕扯着露娜意识的“蜂群网络”浪潮，仿佛遇到了亘古不移的礁石，被无声地分流、消解。露娜意识中那极致的痛苦骤然减轻，那叶在惊涛中挣扎的小舟，终于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虽然依旧脆弱，却不再有立刻倾覆之危。
而凌云这边，体内那逆行的、狂暴的能量流，也被这股外力温柔地梳理、导正，仿佛狂暴的河流被引入了宽阔的河道，虽然依旧汹涌，却不再有决堤的危险。
紧接着，那股庞大意识做了一件更直接的事。
它那巨大的青灰色触手（现在凌云能更清晰地感知到，那更像是某种肢体末端的延伸），轻轻地、以与它体型完全不符的精巧，抵住了“深渊之喉”断裂处附近相对完整的一块外壳。
然后，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推力传来！
不是破坏，而是推送！
这块包含凌云他们所在区域的、数百米大小的堡垒残骸，就像被巨人用手指弹开的瓶盖，开始以一种稳定的速度，向着斜上方的海面升去！
“我们在……上升！” “礁石”难以置信地看着倾斜角度开始变化的地面。
海水倒灌的速度明显减缓了，因为残骸整体被推动，破口处的水压差发生了变化。
“是外面那个……东西？” “铁砧”声音干涩，带着敬畏。
苏瑾没有回答，她紧紧盯着凌云。凌云的痉挛已经停止，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眉宇间的痛苦之色消减了许多，呼吸也逐渐平稳。他依旧闭着眼，仿佛沉浸在某种深层的沟通中。
残骸平稳上升。透过观察窗，他们能看到外面深海的黑暗在逐渐变淡，从绝对的墨黑，变成深蓝，再变成幽蓝……
“夜鹰”抓紧时间修复着一些被震坏的设备。“礁石”和“铁砧”警惕地守在两翼，虽然知道在这种存在面前，他们的警惕可能毫无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像一个世纪。
“哗啦——！！！”
巨大的破水声响起！刺目的、久违的天光瞬间充满了视野！
他们冲出了海面！回到了狂风呼啸、乌云密布的天空下！
那块巨大的残骸漂浮在汹涌的海面上，像一座突兀的钢铁岛屿。而在他们不远处，“深渊之喉”的主体部分正在缓缓下沉，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最终消失在幽暗的海面之下，只留下翻滚的泡沫和扩散的油污。
而在更远的海天之间，一个庞大到占据小半边视野的、青灰色的、布满古老纹路的背脊，正缓缓沉入水中，只留下最后一瞥那非人世所能有的宏伟与苍凉，以及海面上一个久久不散的、巨大的漩涡。
它离去了。回到了那永恒的深海沉眠之中。
“它……走了？” “铁砧”喃喃道。
凌云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无比疲惫，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深邃，仿佛刚刚见证过沧海桑田。
“它只是……回去睡了。”他声音沙哑，“它说……‘火种’既已点亮，余烬终将复燃……但道路，需要‘容器’自己行走。”
他看向苏瑾，又仿佛透过她，看向遥远的东方：“露娜……暂时稳定了。那个‘蜂群网络’的强制连接被‘抚平’了，但诱导剂还在她体内，联系还在。这需要我们自己解决。”
苏瑾快步上前，检查凌云的状况，同时急声问：“它还说了什么？关于‘赤焱’，关于‘诸神黄昏’？”
凌云缓缓摇头：“只有碎片……愤怒，对窃火者的愤怒……悲伤，对扭曲生命的悲伤……还有一个词，它重复了……‘摇篮’。”
“摇篮？”
“嗯。它称这片大地，这片海洋……为‘摇篮’。而那些试图扮演诸神、点燃所谓‘黄昏’的……是‘摇篮里玩火的愚童’。”
众人陷入沉默。信息量太大，太震撼。
“先离开这里。” “礁石”最先恢复理智，指向天空。远处，几个黑点正在乌云间快速接近——是神异所派出的救援飞行器。
凌云在苏瑾的搀扶下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巨大存在消失的海面，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露娜意识痛苦的余温。
危机暂时解除，最大的威胁“深渊之喉”和“指令源”被摧毁。
但他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世界在他眼前撕开了一角，露出了其后隐藏的、更加古老和危险的真相。
“秃鹫”集团的“诸神黄昏”计划、“赤焱”的真正源头、远古存在的苏醒、露娜体内尚未解除的隐患……
而他，这个意外的“钥匙”和“容器”，已经被推到了这场关乎“摇篮”命运的巨大漩涡中心。
回家的路，就在眼前。
但前路，依旧笼罩在“诸神黄昏”的阴云与远古的低语之中。
他握紧了拳头，体内那股温顺了许多的暖流，默默流转。
该回去了。
露娜，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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