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宇坐在赵云身后，紧紧抓住马鞍的后桥，感受着身下这匹名为“夜照玉狮子”的白马平稳而迅猛的步伐。这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速度与激情，比他前世坐过的任何交通工具都更令人心潮澎湃。
更让他心安的，是身前那个宽阔如山的背影。赵云的坐姿稳如磐石，即便在高速驰骋中，上半身也几乎没有晃动，仿佛与神骏的白马融为了一体。他身上散发出的，是一种混合了汗水、皮革和淡淡血腥味的阳刚气息，非但不难闻，反而给人一种极致的安全感。
“韩小哥，坐稳了。”赵云的声音清朗，穿透风声，清晰地传入韩宇耳中，“看你的身子骨，平日里怕是少有这般奔波吧？”
“让赵壮士见笑了。”韩宇苦笑道，“在下不过一介商户之子，平日里最远的路，便是从县城到家里的田庄。若非此次事急，怕是一辈子也无缘得见这北地风光。”
“哈哈，无妨。”赵云朗声笑道，“我看小哥你虽体格文弱，但胆气却不小。孤身一人，便敢千里寻医，这份孝心与担当，云很是佩服。不像我等武人，只会舞刀弄枪。”
韩宇心中暗道，你可千万别妄自菲薄，你舞刀弄枪，舞出的是一个时代的传奇。他嘴上却谦逊道：“赵壮士过誉了。我只是尽人子本分，倒是壮士你，扶危济困，义薄云天，才是真正的大英雄。”
他这话发自肺腑。赵云听了，只是微微一笑，没有接话，但韩宇能感觉到，他身前的背影似乎更挺拔了几分。
两人一路闲谈，韩宇旁敲侧击，得知赵云如今正率领着一支家乡子弟组成的“义从”，受本郡举荐，协助官府清剿黄巾余孽。他言谈间对祸乱乡里的贼寇深恶痛绝，对流离失所的百姓则充满了同情。
韩宇也适时地将自己对时局的一些“浅见”——比如黄巾虽平，但天下之乱才刚刚开始，各地豪强拥兵自重，朝廷号令不出京畿等等——用一种“听南来北往的商贾所言”的方式，不经意地透露出来。这些远超普通商户之子的见识，让赵云频频侧目，对他愈发高看一眼。
不知不觉，一座巍峨的城池轮廓出现在了地平线上。城墙高耸，旌旗招展，正是常山郡的治所——元氏县。
然而，离城墙越近，气氛便越是紧张。官道上盘查的兵士明显增多，城门下更是黑压压地挤满了想要进城的流民，与手持长矛的守城士卒形成了紧张的对峙。
“开门！让我们进去！”
“我们不是乱民，我们只是想讨口饭吃！”
“城里的老爷们行行好，给条活路吧！”
哭喊声、哀求声、呵斥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绝望与躁动。人群之中，有几个眼神凶悍、身形健壮的汉子，正不时地高声煽动着什么，让本就混乱的场面，更添几分一触即发的危险。
“是黄巾的探子在煽动乱局！”赵云眼神一凛，如同出鞘的利剑，瞬间锁定了那几个闹得最凶的人。
“子龙，怎么办？”他身后一名骑士策马赶上，沉声问道。
“强冲则会造成踩踏，伤及无辜。放任不管，一旦生乱，后果更是不堪设-想。”赵云冷静地分析着，随即果断下令，“你们在此压住阵脚，我去去就回！”
话音未落，他双腿一夹马腹，夜照玉狮子发出一声清越的长嘶，如一道银色闪电，竟从人群的缝隙中，灵巧地穿插而过，直奔城门之下！
韩宇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已随马冲入人群。他下意识地闭上眼，以为会撞到人，可预想中的碰撞和惨叫并未发生。他悄悄睁开眼，只见赵云身下的白马仿佛通灵一般，每一次腾挪都恰到好处地避开了妇孺，马蹄起落间，竟未伤到一人。
“都给我住口！”赵云勒马立于场中，一声断喝，声如惊雷。
那几个煽动的汉子见他单枪匹马，眼中凶光一闪，竟互相对视一眼，猛地从怀中抽出短刃，分从三个方向，朝着马上的赵云扑了过来！
“将军小心！”城楼上的守军发出一声惊呼。
赵云却是面不改色，只见他手腕一翻，那杆一直挂在马鞍上的长枪，便如游龙出海般跃入手中。他不出枪，只是以枪杆为棍，手腕轻抖，挽出三朵碗口大的枪花。
“啪！啪！啪！”
三声清脆的击打声，几乎同时响起。那三个扑上来的汉子，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短刃脱手飞出，整个人便被一股巧劲带得滴溜溜转了几个圈，重重地摔倒在地，捂着手腕，再也爬不起来。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干净利落。赵云甚至没有移动分毫，便已制服三人。他没有下杀手，只是废了他们的战力，那份对力道的精准控制，看得韩宇心驰神摇。
“将这三人拿下，严加审问！”赵云对城楼上的守军喝道。
守城的军官见状，又惊又佩，连忙下令开了一道小门，让士卒出来将人捆了。
赵云环视四周，目光扫过那些被吓得噤若寒蝉的流民，朗声道：“诸位乡亲，朝廷在城东设有粥棚，每日两餐，可去那里暂且安身。切莫受贼人蛊惑，自误性命！”
他的威势与仁义，瞬间镇住了场面。流民们看着那三个被捆起来的“同伴”，这才恍然大悟，纷纷后退，人群渐渐恢复了秩序。
赵云拨转马头，回到队伍中，对韩宇歉意一笑：“让韩小哥受惊了。”
“不……不惊……”韩宇结结巴巴地回答，他此时满脑子都是那句着名的评价——“一身是胆”。今日亲眼所见，方知其万一。
有了赵云的开路，他们顺利地进了城。城内虽也萧条，但秩序井然。赵云将韩宇带到一处客舍安顿下来，又派了一名义从去打探华佗的下落，这才告辞离去，言说要去军营复命。
韩宇在客舍中坐立不安，一个时辰后，那名义从回来了，带来的消息却不容乐观。
“韩小官人，我们问遍了城里的药铺和医馆，都说华神医确实来过元氏，但行踪飘忽，没人知道他现在何处。不过……有人说，前两日曾在城东的流民营里见过他。据说，那里……好像是起了疫病。”
疫病！
韩宇心中咯噔一下。他顾不上休息，立刻起身，对那义从道：“多谢这位大哥，还请带我过去看看！”
两人快步赶往城东。所谓的流民营，其实就是一片用草席和破布搭起的窝棚区，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腐、污秽和草药混合在一起的古怪气味，令人作呕。营地里，随处可见或躺或卧的病人，呻吟声、咳嗽声此起彼伏，宛如人间地狱。
韩宇强忍着不适，在义从的指引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
在营地的最深处，一棵大槐树下，他们终于看到了要找的人。
那里围着一圈人，中心是一个简陋的药棚。一个身穿粗布麻衣、身材清瘦的中年人，正背对着他们，专注地为一个病人施针。他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年纪，头发用一根木簪随意地束在脑后，几缕乱发被汗水沾在额角，神情严肃而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的动作极快，银针在他指尖翻飞，精准地刺入病人身上的穴位，没有丝毫犹豫。
“是他吗？”韩宇低声问。
“应该就是了。”义从也不确定，“大家都叫他‘华神医’。”
韩宇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慢慢走了过去。他没有立刻上前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外围观察。他看到华佗施针完毕，又开了一副药方，递给旁边的药童，声音沙哑地吩咐：“按此方，三碗水煎成一碗，趁热服下。下一位！”
他的面前，排着长长的队伍，每一个都是面带病容、眼神绝望的病人。
韩宇知道，若是在此时冒然上前，以“救我家人”为由请求他离开，定会遭到拒绝。
他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华佗为一位病人诊治的间隙，端起一碗水准备喝时，他才穿过人群，走上前去，恭敬地行了一礼。
“晚辈韩宇，见过华神医。”
华佗抬起头，一双眼睛锐利如鹰，仿佛能看透人心。他打量了韩宇一眼，见他衣着干净，气色尚可，不似病人，便皱了皱眉，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若是不看病，便请让开，莫要耽误老夫救人。”
“晚辈并非看病，而是求医。”韩宇不卑不亢地说道，“家中有长辈，不幸被千斤巨木砸伤左腿，本地医者束手无策，言必截肢方可保命。晚辈听闻先生医术通神，特从南阳郡赶来，恳请先生出手相救！”
“南阳郡？”华佗眉头皱得更深了，“千里迢迢？胡闹！老夫在此救治上百条性命，瘟疫如火，刻不容缓，岂能为你一人，弃这满营病人于不顾？速速离去！”他的语气严厉，不带一丝商量的余地。
被拒绝了。
韩宇心中早有预料，他没有丝毫慌乱，反而镇定地继续说道：“先生之仁心，晚辈敬佩。但晚辈所求，亦非为一己之私。那受伤的长辈，是我家庄园的总匠师，他若倒下，他手下数十个家庭的生计便没了着落。救他一人，便是救数十个家庭。”
他顿了顿，看着华佗那双依旧冷漠的眼睛，抛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况且，晚辈斗胆，敢问先生，那长辈的伤，您未必见过。其左腿胫骨、腓骨尽皆粉碎，骨渣与血肉混杂，皮肉外翻，深可见骨。此等伤势，若按常法，三日内必生‘内腐’，邪气攻心，无药可救。不知晚辈说得可对？”
他将“粉碎性骨折”和“厌氧菌感染导致败血症”用这个时代能够理解的语言，精准地描述了出来。
华佗端着水碗的手，猛地一顿。
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射出无比锐利的光芒，死死地盯住了韩宇：“你……也是医者？你如何懂得‘内腐’之说？”
“晚辈并非医者，只是曾在一本西域古籍上，见过类似的记载。”韩宇从容应对，随即从怀中取出一个水囊，递了过去，“而且，晚辈还带来了一物，或许能对先生在此地的诊治，有所助益。”
“这是我家乡的一口山泉，泉水甘冽，与众不同。我那长辈受伤后，每日用此水清洗伤口，三日已过，其伤处非但没有丝毫腐烂迹象，反而血肉鲜活，精神也未见颓靡。晚辈斗胆猜测，此水或许有抑制腐败、存续生机之奇效。”
他将装满灵泉之水的水囊，递到了华佗面前。
华佗的目光，从韩宇的脸上，缓缓移到了那个普通的水囊上。他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审视，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作为医者对未知事物最本能的好奇。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伸出了那双创造了无数奇迹的手，接过了那个水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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