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数据背后的深渊》1：
瑞士，日内瓦。“烛龙”全球能源联盟总部大厦如同一柄光滑冰冷的巨剑直插云霄，其流线型的设计和闪耀的玻璃幕墙无声地宣扬着效率、未来与无可挑战的权威。在大厦的顶层，可以俯瞰整个日内瓦湖和远方的阿尔卑斯山，但凯瑟琳博士的办公室更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尖端的数据监控中心。墙上巨大的曲面屏幕不再仅仅显示全球能源网络的实时流量与分布图——那些代表“烛龙”能量稳定输出的、令人安心的绿色和蓝色线条，如同星罗棋布的血管，滋养着星球。
如今，更多屏幕上跳动着的是复杂得令人眼晕的情感缺失指数与社会心理学指标的实时关联分析图。曲线交织，颜色各异，却呈现出一种令人愈发不安的趋同下滑态势。
凯瑟琳博士，一位曾以极度理性、冷静和对“烛龙”系统所蕴含的解决人类能源困境的巨大潜力抱有无限信心而着称的顶尖能源科学家、系统最初的功勋元老之一，此刻正站在这些闪烁的屏幕前。她穿着剪裁合体、一尘不染的白色研究服，但眼下的乌青阴影和微微抿紧、失去血色的嘴唇，无法掩饰地透露着内心的剧烈波澜与持续消耗。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地划过一块超薄数据板，屏幕上显示着最新一期的《全球艺术创新与人文发展指数季度报告》。
“看这里，山姆，”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深度透支后的疲惫，以及一丝连她自己或许都未完全清晰意识到的、日益滋长的惶恐，“所有的短期宏观指标，漂亮得无可挑剔，甚至堪称完美。Gdp连续二十四个季度持续增长，全球工业生产效率因能源成本几乎降为零而提升了惊人的百分之二十三个点。社会冲突率、暴力犯罪率、街头骚乱事件，甚至网络上的极端言论、仇恨性内容，都在断崖式显着下降。系统高效地、不偏不倚地抽走了愤怒、憎恨、嫉妒、狂躁……这些驱动社会冲突与个人痛苦的‘负面’燃料。世界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快速切换屏幕，调出另一组叠加了时间轴的趋势分析数据。“但看这些长期跟踪曲线……山姆，你看这些线。”她的手指点向几条虽然缓慢却持续不断、义无反顾地下滑的曲线，指尖几乎有些颤抖，“艺术创作的总数量没有减少，甚至由于技术门槛降低而增多了，作品的技术完成度越来越高，但原创性评分、情感冲击力指数、引发深层思考的分值……几乎是断崖式下跌。全球专利申请数量在增加，但突破性、颠覆性、能开创全新领域的基础性创新的比例在不可逆转地萎缩。还有这些……慈善捐款总额（扣除通货膨胀因素）、志愿服务平均时长、社区邻里互动频率、甚至……公民结婚率和出生率。”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被房间本身听到，“还有匿名的‘幸福感’、‘意义感’自我报告强度评估，尤其是关于‘爱’的深度和强度的描述……全都在下滑。我们像是在……像是在用文明最内核的‘色彩’、‘旋律’、‘温度’和‘驱动力’，去交换冰冷的、无穷无尽的‘电力’和‘马力’。我们正在主动阉割自己的灵魂，来喂饱这具越来越肥胖、却越来越麻木的躯体。”
山姆博士站在她身旁，一位在神经科学与心理学交叉领域享有盛誉却因观点尖锐而逐渐被主流边缘化的专家。他很早以前，凭借科学家的直觉和零星的不安数据，就开始私下组织小团队，深入研究“烛龙”系统对人类情感与认知功能的深层、微观影响。他带来的不是宏观的社会经济数据，而是来自严格控制实验室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生理学发现。
“凯瑟琳，现实情况比我们最坏的想象还要可怕。”山姆的声音因为长期熬夜、焦虑和一种无力回天的绝望感而变得异常沙哑，“我们的高精度脑功能成像（fmRI和pEt结合）研究显示，‘情感还款’过程抽取的，并不仅仅是记忆的内容本身，甚至不主要是内容。它精准针对的是那些承载特定情感色彩的神经突触连接和相关的神经化学调质释放模式。这些连接并非被简单地删除或阻断，而是……被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技术‘熨平’了，‘标准化’了。”他快速调出几组令人眼花缭乱的脑部扫描对比图，色彩编码显示着大脑活动的剧烈差异，“你看，还款过程结束后，相关情感记忆对应的核心脑区（如杏仁核、前额叶皮层、海马体特定区域）的活动模式变得异常平滑、规律、低功耗，失去了健康情感记忆所特有的动态波动、复杂性和独特的‘神经化学指纹’。记忆的事实性内容（ episodic memory ）还在，认知访问路径畅通，但附着其上的所有情感内核、那股让记忆成为‘活’的体验而非‘死’的档案的力量，被精准地、彻底地剥离了。就像……就像一本字迹清晰、细节完备却毫无情绪色彩的实验记录，或者一段被抽干了所有情感音轨的4K视频。”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勇气来抛出下一个更惊人的发现，声音压得极低：“最关键、也是最令人恐惧的是，我们动用了一些……非常规的、高度敏感的量子场扰动探测手段，尝试追踪被抽取后的情感能量的最终去向。我们发现，‘烛龙’系统的核心，并不仅仅是‘燃烧’这些情感作为驱动涡轮机的能量——那太低级了，效率也对不上。它似乎以一种我们完全无法理解、远超现有物理学的技术，将这些被剥离的高度结构化、富含信息的情感能量——这些纯粹的意识碎片、体验的精华——进行某种形式的固化、编码、压缩，然后将其储存进某种……某种非传统的介质中，并进行定向的、超光速的运输。目的地……完全未知。用途……完全未知。我们监测到的，只是一种极其诡异的、难以形容的‘时空褶皱’现象，伴随着情感能量的消失而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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