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归途与沉重的馈赠》2
林远的话语，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在舰桥每一位成员的心海中激荡起层层叠叠、难以平息的涟漪。那不仅仅是命令，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将个人命运与集体使命、乃至整个文明未来强行捆绑在一起的庄严仪式。
他停顿了足足有十几秒，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每一张熟悉或尚带稚嫩的面庞。他看到了一些人眼中的茫然，如同迷失在浓雾中的旅人；看到了一些人眼底深藏的恐惧，那是对未知、对庞然责任的天然畏缩；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强行拔升、淬炼过的坚毅，一种在见识过宇宙的残酷与壮美后，被迫迅速成熟起来的沉重。
他让这命令的沉重性，如同缓慢沉降的星尘，一点点渗透进每个人的意识深处。
然后，他才继续说道，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显穿透力：“导航组，重新计算航线，设定直接返回太阳系的航路，启用最高权限加密协议。规避所有非必要的中途停留与星际通讯节点，包括我们预设的几个科学观测点。通讯阵列维持基础监听模式，对外发射功率降低至背景噪声级别。引擎部门，功率维持在经济巡航状态，我们需要时间……不仅仅是修复舰体，更需要时间，”他再次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那枚“思维种子”虚无却又无比真实的触感，“消化这一切。”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多层合金甲板，投向了遥远星空彼端那个黯淡、却代表着一切起点的光点，“回家。”
这两个字，他吐露得异常缓慢而清晰，仿佛每个音节都承载着星云的重量。那里面混杂的情感是如此复杂，既有脱离那片诡异、压抑星域，摆脱了“天道罗网”无形追索的如释重负；更有一种清晰无比的预感和凝重——他们带回的，不是凯旋的荣耀，而是可能引爆整个现有秩序的火种。太阳系，那个温暖的摇篮，即将因为他们带回的消息，而迎来一场席卷思想、科技、伦理、政治每一个角落的超级风暴。
“我们将这一切——”林远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们所亲眼看到的‘昆弥’遗民的辉煌与那辉煌之下触目惊心的自我撕裂；我们所亲耳听到的，来自赵明远先生灵魂深处，那跨越万古时空依旧炽烈的悲怆与不屈的坚守；我们所亲身经历的，在绝对力量差距面前的绝望，与在绝望中由牺牲点燃的、微茫却真实的希望——”
他的话语构筑出鲜明的意象，让舰桥众人仿佛再次回到了那片被“活体星辰”包围的空域，感受到了“罗网”监察者那冰冷无情的注视，也重温了赵明远那义无反顾的“自毁”所带来的灵魂震颤。
“——尤其是，”林远的语气加重，几乎一字一顿，“赵明远先生，以自身存在为代价，托付给我们的这枚‘思维种子’，和其中可能蕴含的、超越我们想象边界的信息与警示——我们必须，也必将，尽可能完整地、客观地、不带任何先入为主偏见地，带回地球。”
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如炬，扫视着全场：“记住，同志们，这绝非一次简单的、可以写入报告的探索成果汇报。这不是我们发现了某种新型能源，或者测绘了一片未知星域。这是一次……文明的预警！是一次关乎我们自身未来命运，甚至可能决定人类文明最终走向的……交付！”
最后几个字，如同重锤落地，砸在每个人的心防上。
他再次抬起手，这一次，他并非空握，而是从随身的一个非标准配置的、闪烁着微弱能量波纹的储存匣中，取出了那枚实物。它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种子形态，更像是一团被无形力场约束着的、缓慢流转的微光，内部仿佛有无数细碎的星沙在沉淀、旋转，偶尔闪过一丝难以解读的复杂几何结构。尽管在场的绝大多数人，包括最顶尖的物理学家和信息工程师，都无法直接以感官或仪器探知其内部那可能如同一个微型宇宙般浩瀚的信息海洋，但所有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当林远将它托在掌心时，周围的空间似乎都产生了细微的涟漪，一种难以言喻的“信息密度”压迫感悄然弥漫开来。
林远的目光落在这团微光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敬畏，有悲伤，更有一种如履薄冰的审慎。
“同志们，”他再次开口，语气变得更加深沉，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因极度疲惫和精神重压而产生的沙哑，“请务必认清，赵明远留给我们的，绝不仅仅是一份来自远古先辈的、可能蕴含超越我们数个时代科技的、令人垂涎的‘遗产’。”
他刻意停顿，让“遗产”这个词所带来的短暂诱惑性，在随之而来的冰冷现实面前迅速消散。
“它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足以压垮我们现有认知体系的责任！一个关乎我们人类文明未来走向的……终极选择题！”林远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他用他漫长而痛苦的流亡，用他最终壮烈的牺牲，向我们赤裸裸地展示了一个文明可能走向的、一个极其可怕的极端——那就是以‘绝对秩序’和‘终极安全’为最高、甚至是唯一诉求，最终不惜扼杀一切多样性、一切可能性，走向僵化、停滞，乃至成为一种吞噬一切异己的、冰冷的宇宙霸权！”
他的话语，仿佛在舰桥内打开了一幅宏大的、却令人不寒而栗的画卷。画卷的一端，是“天道罗网”那精密、高效、无处不在，却毫无生机与温情的统治；另一端，则是赵明远所代表的，那微弱、挣扎，却始终坚持着自由意志与无限可能的、属于“流亡者”的悲壮星火。
“而我们，”林远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主舷窗外那亘古流淌、冰冷而壮丽的银河光带上，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深切的自省与叩问，“作为同样在星海中蹒跚学步、刚刚点燃文明火种不久的后来者，扪心自问，我们将做出怎样的选择？”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无形纪元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