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尘港的雨季来得突然。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下一秒就有豆大的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噼里啪啦响得像糙汉打铁的节奏。港口的穹顶虽然能挡大部分雨，却拦不住从缝隙钻进来的水汽，很快，兄妹铁匠铺的门槛上就凝起了一层细密的水珠。
“这雨邪乎得很，”糙汉放下手里的锉刀，望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街巷，“比铁星的雷阵雨猛多了，你看那‘寻路者号’的帆布，都被打得贴在桅杆上了。”他的记忆钢片在工具箱里发烫，钢片上妹妹的字迹旁，新洇开一片水痕，像滴未落的泪——那年铁星发洪水，小妹就是这样扒着窗户，看雨水漫过院子里的番茄架。
女织者正在药庐里翻晒牵星草，听见雨声赶紧把草药往高处挪。云姨抱着陶罐跑进来，围裙上沾着泥点：“星尘港的雨带着星尘颗粒，落在草药上会发霉，得赶紧收进防潮箱！”她指着墙角的木箱，“这箱子是用遗忘海的沉木做的，水浸不透，当年我娘就是用它装泽塔族的祖传药方。”
老柯坐在铁匠铺的火炉旁，掌印石被烘得暖烘烘的。他看着雨帘里匆匆跑过的旅人，有的举着铁皮桶当伞，有的钻进飞行器维修铺的屋檐下，最显眼的是个推着烤红薯车的身影，正佝偻着背往铺子这边挪——是卖烤红薯的老头，车斗里的红薯还冒着热气，在雨里蒸起一团白雾。
“老伙计，进来避避！”老柯掀开门帘喊，拐杖在地上敲出急促的点，“再淋下去，你那红薯都要成稀泥了！”
老头连声道谢，推着车挤进铺子，车轱辘在地上拖出两道泥痕。“这雨来得蹊跷，”他擦着脸上的雨水，“星尘港的气象仪没报啊，怕不是暗物质带的能量流引过来的。”他从车斗里掏出个烤红薯，塞给凑过来的小艾，“拿着，热乎的，驱驱潮气。”
小艾捧着红薯，手绘本上的星尘港素描正被雨水打湿，画里的星石被晕开一片蓝，像裹在雾里。“我的画！”她急得直跺脚，却发现晕开的墨迹竟自动连成了串雨滴，每个雨滴里都嵌着个小小的笑脸，有糙汉的，有女织者的，还有星石旁孩子们的。
“活了活了！”她举着绘本欢呼，蒸汽从红薯皮的缝隙里钻出来，在画页上凝成层薄霜，霜花里浮现出星石的轮廓，刻痕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像在眨眼睛。
雨越下越大，港口的广播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紧急通知！三号泊位星舰外壳被酸雨腐蚀，急需修补——”“寻路者行会屋顶漏雨，求会修瓦的工匠——”最让人揪心的是句带着哭腔的呼喊：“我的药草！谁来帮帮我！”
女织者的陶土罐突然剧烈震动，罐里的回春草发出微光。“是南港的药铺！”她抓起防潮箱里的工具包，“云姨说过，南港的老药农昨天进了批珍稀的‘月心草’，淋了雨就废了！”
糙汉扛起工具箱就往外冲：“俺跟你去！俺带了铁星的防腐漆，能临时挡挡酸雨。”他的记忆钢片在怀里亮得发烫，钢片投射出的星图上，南港药铺的位置正闪着红光，像小妹在给他们指路。
老柯把烤红薯老头的车往火炉边推了推：“你在这儿守着，我去行会看看。”他拄着拐杖，从墙角拖出块铁皮板当伞，“想当年在铁星修屋顶，这点雨算啥。”
小艾把绘本塞进怀里，抓起小镜的备用声纹记录仪：“我去星石那边！别让雨水把刻痕冲坏了！”她踩着水洼往外跑，红薯的甜味混着雨水的潮气，在巷子里漫开。
小镜早已打开飞行器的引擎，声纹石在控制台旁闪烁：“我去三号泊位修星舰，你们完事了在星石旁汇合！”飞行器的探照灯刺破雨幕，照亮了他贴在驾驶舱的星石拓印画。
女织者和糙汉赶到南港药铺时，屋檐已经塌了一角，雨水正顺着横梁往下灌。老药农抱着个木箱蹲在墙角，急得直抹眼泪：“月心草在箱子里，再泡下去就发芽了，这是给暗物质带的病人救命的药啊！”
糙汉二话不说，抡起锤子往屋顶钉铁皮。酸雨落在铁皮上滋滋作响，他却像没听见似的，每锤都砸得又快又准。“女织者，搭把手！”他喊着，将桶里的防腐漆往铁皮接缝处泼，“这漆能顶半个时辰！”
女织者用共生草在木箱周围织了层网，草叶遇水立刻膨胀，像层防水的茧。“月心草喜阴，只要不泡水就没事。”她边织边安慰老药农，“泽塔族有法子，等雨停了，我给它们晒晒太阳就能活。”
老柯在行会屋顶上忙得正欢。他指挥着几个年轻旅人递瓦片，自己则踩着椽子补漏，拐杖别在腰后，动作麻利得不像个老人。“往左点！对，就那块青瓦！”他喊着，突然发现漏雨最厉害的地方，正好对着史官记录故事的书桌，“快！把那些手稿挪开！”
小艾跑到星石旁时，牵星草已经被雨水打得蔫头耷脑。她赶紧脱下外套，披在星石的铁架子上，又用石块压住衣角。雨水中的星石泛着青光，刻痕里的星尘被冲刷得格外明亮，像无数双眼睛在看着她。“别怕，我来保护你们！”她对着星石喊，声纹记录仪忠实地记下她的声音，混着雨声，竟格外清亮。
雨势最猛的时候，星尘港的穹顶突然传来一声闷响——是某处的能量护盾被酸雨腐蚀出了缺口。港口的应急灯瞬间亮起，红光在雨幕中晃动，像条不安的蛇。
“回音号”的通讯器突然响起，是小镜的声音：“三号泊位的星舰修好了，但护盾缺口在扩大，需要有人去启动备用发电机！”
“俺去！”糙汉的声音从南港传来，背景里是锤子的叮当声，“俺知道发电机的位置，当年在铁星修过类似的！”
“我陪你！”女织者的声音紧随其后，“备用发电机房有医疗箱，我带着药，以防万一。”
老柯从行会屋顶探出头：“我去通知街坊们躲进地下掩体！”
小艾握紧声纹记录仪：“我守着星石！它不能出事！”
雨幕中，几道身影在街巷里穿梭。糙汉扛着工具箱，女织者背着药包，两人踩着水洼往发电机房跑，铁皮伞被风吹得翻卷，却挡不住他们脚步的坚定。老柯拄着拐杖，挨家挨户敲门，沙哑的声音穿透雨帘：“去地下掩体！快！”
小艾跪在星石旁，用手接住从铁架子缝隙漏下的雨水，生怕它们打湿刻痕。她的手绘本放在星石上，被雨水泡软的纸页上，星石的刻痕正慢慢晕开，化作无数条细线，连向港口的每个角落——像在说“我们都在一起”。
当糙汉按下发电机启动按钮的瞬间，星尘港的备用护盾突然亮起，像层透明的罩子，将酸雨挡在外面。雨势渐渐小了，阳光从云层的缝隙里钻出来，照在湿漉漉的街巷上，映出七道彩虹。
众人在星石旁汇合时，个个都成了落汤鸡，却笑得比彩虹还亮。糙汉的头发滴着水，手里却攥着块没被淋湿的月心草；女织者的围裙破了个洞，共生草却从洞里钻出来，在阳光下泛着绿光；老柯的拐杖头磕掉了块漆，掌印石却比往常更亮；小艾的绘本湿透了，画里的笑脸却像被洗过一样清晰；小镜的飞行器沾着泥，声纹石里却多了段雨声与笑声的和弦。
卖烤红薯的老头推着车赶来，车斗里的红薯还热着。“来，暖暖身子！”他给每个人递了一个，“这雨虽大，却把星尘港的灯洗得更亮了。”
众人捧着红薯，看着星石在阳光下慢慢变干。牵星草的嫩芽被雨水滋润后，竟蹿高了半寸，叶片上的水珠在阳光下滚动，像缀着星星。星石的刻痕里，星尘的蓝光重新亮起，比以前更清澈，仿佛把雨水里的故事也吸了进去。
“你听，”小艾侧耳贴在星石上，“它在说‘谢谢’呢。”
没有人怀疑她的话。因为此刻，星尘港的灯火确实更亮了，每盏灯都像颗不熄的星，照着他们湿漉漉的身影，也照着那些未完待续的故事。雨季过后的星尘港，空气里混着泥土、青草与烤红薯的味道，像首被雨水洗过的歌谣，在宇宙间轻轻传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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