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家属院那几栋苏式小楼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安静，只有零星几个窗口还亮着灯。凌云提着从美国带回来的礼物，敲响了大伯凌军家的门。
开门的是伯母，见到凌云，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小云来了？快进来，你大伯在书房呢。”
书房内，灯光柔和。凌军正戴着老花镜，在台灯下批阅文件，手边放着一杯浓茶和一本翻开的《毛选》。见到凌云，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温和的笑意。
“回来了？美国之行收获如何？”
“大伯。”凌云将礼品放在一旁，在书桌对面的藤椅上坐下，“收获很大，正想跟您详细汇报。”
他没有隐瞒，将美国之行的主要布局一一道来：如何在硅谷设立Icecloud投资公司，如何精准抄底雅虎股票建仓，如何收购濒临破产但潜力巨大的Alienware并留住其创始团队，以及……他最为看重的、已经开始着手进行的操作系统研发。
“操作系统？”凌军原本略显疲惫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身体微微前倾，“你仔细说说。”
凌云便将与林纳斯会面未果，以及自己决定另起炉灶，秘密研发“星辰系统（StaroS）”的事情和盘托出。他强调了自主掌控核心技术的重要性，以及在未来信息产业竞争中的战略意义。
凌军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毛选》的书页上轻轻敲击，直到凌云讲完，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把操作系统掌握在自己手里……”凌军缓缓重复着这句话，目光深邃地看着凌云，“你这个想法，很有魄力，也很有远见。从我们国家的角度，从我们自身安全的角度看，我完全赞同。掌握核心技术，才能不受制于人。”
凌云心中一喜，能得到大伯这个层面的认可，意义重大。
然而，凌军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深沉而犀利，抛出了一个凌云未曾深思的问题：
“但是，小云啊，你换个角度想一想。你觉着，你自己掌握的，才是安全的，才是可靠的。那么，对于美国政府，对于硅谷的那些资本巨头来说，你，一个中国背景的公司，掌握了一套可能影响深远的操作系统核心技术，他们，会放心吗？”
“……”凌云猛地一怔，如同被一道闪电击中脑海，瞬间哑口无言。
他一直以来思考的维度，是如何攻克技术难关，如何打造生态，如何抢占市场，如何避免被国外巨头卡脖子。但他从未真正站在美国政府和资本的角度，去审视“凌云掌握操作系统”这件事本身，可能引发的警惕和反应。
凌军没有急着要他回答，而是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继续慢条斯理地引导：
“你自己都因为不放心，而不愿意完全依赖林纳斯的Linux。那么，美国人，凭什么会放心你？凭什么会坐视一个与中国资本关联密切的操作系统，在未来可能渗透到他们的关键领域，甚至全球市场？”
“你看看林纳斯。”凌军用下巴点了点方向，仿佛指向遥远的芬兰，“他的做法，看似理想主义，但何尝不是一种在夹缝中求生存、求发展的智慧？他把Linux彻底开源，吸引全球开发者参与，让技术本身超越国界、种族和政治的藩篱，成为一个‘全人类’的项目。这样一来，任何一个单一国家，包括美国，都很难轻易地将其彻底扼杀或据为己有。因为它的根，已经散布到了全世界。”
他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当然，你提到他也有一些争议性的举动，这正说明了理想与现实交织的复杂性。开源是他最好的护身符，因为芬兰，护不住他，也护不住Linux。”
凌云陷入了沉思。大伯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思维中一扇从未开启的门。他意识到，技术本身或许是无国界的，但技术的掌控者和应用场景，却深深烙印着国家和资本的痕迹。他之前的计划，更多是从商业和技术角度出发，缺乏更高维度的政治和战略考量。
“那我们……”凌云抬起头，眼神中带着困惑与寻求，“我们该如何应对？如果受到打压……”
“我们国家现在，讲究的是‘韬光养晦’。”凌军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千钧，“集中精力发展经济，不做出头鸟，不主动挑战现有的国际秩序。在这种大背景下，不可能给你，给一个民营企业，太多明面上的、官方的支持，尤其是在操作系统这种敏感领域。一切，要靠你自己去闯，去把握分寸。”
他看着凌云眼中闪烁的思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将手边那本《毛选》轻轻推到他面前。
“如果你感到犹豫，不知道路该怎么走，就多读读这本书。”凌军的手指在封面上的五个字上重重顿了顿，“‘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这是至理名言。”
“你的操作系统，不一定非要像Linux那样完全开源，那是林纳斯的路。但你能不能找到一种方式，既保持你对核心方向和关键技术的控制力，又能团结尽可能多的力量？比如，拉拢一些国际上的资本？吸引一些非美国籍的顶尖技术人才？或者，在某些非核心模块、应用生态上，采取更开放的策略，让更多的人，包括国外的开发者，都能从中受益，从而形成利益共同体？”
凌军一步步引导着：“你要让这个系统，看起来不那么‘中国’，不那么‘凌云’，而是更像一个‘全球化’的技术产物。让别人攻击你的时候，会投鼠忌器，会牵扯太多自身的利益。明白吗？”
书房里，台灯的光晕笼罩着叔侄二人。凌云看着那本泛黄的《毛选》，回味着大伯那句“把朋友搞得多多的”，再联想到林纳斯开源策略背后的生存智慧，以及国家“韬光养晦”的大战略……
他脑海中原本有些混沌的操作系统发展路径，仿佛被一道强光照射，瞬间变得清晰、立体起来。
单纯的封闭开发、技术壁垒，或许能保证一时的控制权，但也可能成为被孤立和打击的靶子。如何在自主可控与开放合作之间找到精妙的平衡点？如何借助更广泛的力量来掩护自己的核心战略？如何将“星辰系统”融入更大的叙事背景，降低其政治敏感度？
这些，都是他接下来需要深入思考和布局的关键。
“大伯，我明白了。”凌云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清明，之前的些许迷茫一扫而空，“我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技术要掌握，但方式和策略，需要更深的考量。”
凌军看着侄儿迅速消化并领悟了自己的提点，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重新戴上老花镜，拿起笔：
“明白就好。路还长，谨慎前行。去吧。”
“对了，大伯，今天区委书记去电子厂视察了，临走的时候说了一句，你对我的期望很高。我也没弄明白他什么意思。”
“哦？他倒是消息灵通，你不用多想，干好你的企业，保持好发展势头，不论我在不在济南，没人会为难你的。”
“大伯你要调到什么岗位去？”
“还没定下来，大概率是威市，你拿着这本毛选回去好好学习学习。”
“好的，大伯！”凌云站起身，拿起那本《毛选》，转身离开了书房。
夜风微凉，吹在脸上，却让凌云的头脑格外清醒。操作系统未来的安排，在他心中已经有了更加明确、也更加宏大的图景。这不仅仅是一场技术之战，更是一场格局与智慧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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