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清河县地界后，沈薇一行人并未直奔金陵，而是按照阿煜的建议，绕道前往位于金陵上游、水路枢纽的吴州城。此地商贸繁盛，人员流动复杂，既便于隐藏行踪，也方便获取来自金陵乃至整个江南地区的信息。
连续数日的颠簸，车队终于在一个细雨蒙蒙的午后，驶入了吴州城。城墙高耸，街道宽阔，两旁店铺林立，贩夫走卒往来如织，空气中弥漫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湿润气息与繁华市井的喧嚣。比起清河县，吴州城无疑是一个更大的舞台。
沈薇掀开车帘一角，冷静地观察着这座陌生的城市。弟弟沈钰也好奇地扒着窗户，小脸上带着初到大地方的紧张与兴奋。
“我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阿煜低声道，他早已通过特殊渠道，在城西一处相对安静、鱼龙混杂的坊市，租下了一个带前后院的小宅子。这里既不显眼，又方便接触三教九流，打探消息。
宅子不大，但足够几人居住，且带有独立的厨房和水井，私密性尚可。众人抵达后，立刻开始有条不紊地安置。物资被秘密搬入后院的地窖，苏文远被转移到一间加了铁锁、窗户被封死的厢房内，由专人看守。沈薇则亲自检查了整个宅子的安全状况，并在几处关键位置撒下了防虫蛇和预警用的特殊药粉。
一切初步安顿妥当，已是华灯初上。
细雨未停，敲打着院中的青石板，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书房内（临时布置的），一盏油灯驱散了部分昏暗。沈薇、阿煜以及负责情报搜集的青黛围桌而坐。
“姑娘，公子，初步打听过了。”青黛压低声音汇报，“吴州城内的医药行当，主要由‘百草堂’和‘回春阁’两家把持。‘百草堂’背后是本地豪绅陈家，与官府关系密切；‘回春阁’则传闻有金陵那边的背景，行事较为神秘。苏文远供出的那个据点，‘福瑞药材行’，明面上是做南北药材批发生意，规模不小，就在城东漕运码头附近，确实便于货物集散和人员往来。”
沈薇指尖在粗糙的木桌面上轻轻划动，沉吟道：“‘福瑞药材行’……看来这就是‘黑塔’在吴州的重要触角了。初来乍到，不宜直接硬碰。青黛，想办法摸清这家药材行的底细，进货渠道、主要客户、掌柜伙计的背景，越详细越好。”
“是，姑娘。”
阿煜补充道：“重点查一下，他们是否与‘回春阁’有密切往来。苏文远提到‘回春阁’有金陵背景，或许并非空穴来风。”
“明白。”青黛记下，继续道，“另外，关于那位秦太医的‘济世堂’，也打听到了一些。秦太医名望很高，但为人古板，坚持用平价药，得罪了不少同行。近来似乎遇到些麻烦，有地痞时常上门骚扰，生意清淡了不少。”
沈薇眼中闪过一丝兴趣：“麻烦？知道具体原因吗？”
“还在查，似乎与‘回春阁’有关联。‘回春阁’曾想高价收购秦太医的几张祖传秘方，被严词拒绝。”
沈薇与阿煜对视一眼，心中了然。这或许是一个契机。
“继续关注‘济世堂’的动向。”沈薇吩咐道，“另外，我们需要一个明面上的身份作掩护。在城西盘一间小铺面，不用大，就开一间……嗯，专卖驱蚊避瘴、提神醒脑药囊香包的小店吧。本小利微，不引人注目，也方便我们接触市井，搜集信息。”
“是，我明日就去办。”青黛应下。
商议既定，青黛退出去安排具体事宜。书房内只剩下沈薇和阿煜两人，灯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
“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处置苏文远？”阿煜看向沈薇。苏文远如今形同废人，但脑子里或许还藏着未榨干的信息。
沈薇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雨声绵密。“他的价值，不止于口供。”她语气平静，“‘黑塔’必然有确认其成员身份和传递紧急信息的方式。苏文远作为一方主事，身上或许有我们尚未发现的秘密。我需要时间，慢慢‘梳理’。”
她所谓的“梳理”，阿煜心知肚明，绝非温和的手段。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沈薇转而问道：“你之前说在江南待过，对吴州熟悉吗？”
阿煜沉默片刻，烛光在他深邃的眸子里跳动：“几年前，在此执行过任务。有些旧识，但不知还能否联系，是否可靠。”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沈薇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没有追问细节，只是道：“谨慎为上。我们的敌人，不止‘黑塔’。”她指的是那些如同附骨之疽的“影煞”杀手。
“我知道。”阿煜颔首，“今晚，我出去一趟，探一探‘福瑞药材行’的虚实。”
“小心。”沈薇看着他，递过去几个小巧的药囊，“里面是解瘴避毒的丹药，还有强效的迷药和止血散，以备不时之需。”
阿煜接过，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掌心，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将药囊仔细收好：“等我回来。”
说完，他身形一晃，已如一道青烟般融入窗外的雨幕夜色中，悄无声息。
书房内，沈薇独自坐在灯下，并未休息。她拿出纸笔，开始根据苏文远的供词和青黛搜集的信息，勾勒“黑塔”在江南可能的关系网图。线条交错，一个个名字和地点被标注出来，如同一张逐渐展开的蛛网，而他们，正试图成为潜伏在网边的猎人。
时间悄然流逝，雨声未停。
约莫一个时辰后，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响动。沈薇抬头，看到阿煜的身影如同夜枭般灵巧地翻窗而入，身上带着湿漉漉的水汽，但眼神锐亮。
“如何？”沈薇放下笔问道。
“守卫森严。”阿煜言简意赅，脱下湿掉的外袍，“明哨暗桩不少，巡逻规律，不像普通商行。后院有独立的库房，把守尤其严密，我感觉到里面有高手气息，没敢贸然深入。不过，我看到他们的二掌柜深夜出门，去了一处私宅，那里……有官轿等候。”
官轿？
沈薇眼神一凝。“黑塔”与当地官员的勾结，比想象的更深。
“看清是哪家的轿子了吗？”
“距离太远，看不清标识。但那个方向，通常是吴州府衙官员聚居的区域。”阿煜走到桌边，就着沈薇画的草图，指出了那处私宅的大致位置。
沈薇看着那个位置，手指轻轻点着：“看来，这吴州城的水，比我们想的还要浑。‘黑塔’，官府……或许还有别的势力搅在一起。”
她抬起头，看向阿煜被雨水打湿后更显冷硬的脸部线条，语气坚定：“无妨。水越浑，越好摸鱼。我们先站稳脚跟，把这‘福瑞药材行’和它背后的关系，一点点挖出来。”
阿煜看着她眼中闪烁的、仿佛永不熄灭的光芒，心中那份因旧地重游而泛起的阴霾，似乎也被驱散了些许。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可靠：
“好。”
窗外，夜雨依旧。吴州城的第一个夜晚，就在这暗流涌动的静谧与试探中，悄然度过。新的战场已经铺开，猎手与猎物的游戏，在这座繁华与危机并存的城池里，即将上演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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