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隼”的暴毙，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澜便迅速沉寂。沈薇命人将尸体妥善处理，对外只宣称是旧伤复发。关内的气氛依旧在牛痘带来的希望与战争阴云的压抑间微妙地平衡着。
沈薇并未将“灰隼”临死前吐露的碎片信息公之于众，只是与韩青、周启明等核心几人通了气。她知道，在没有铁证之前，任何关于皇子通敌的指认，都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
她的精力，更多地投入到了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上。
镇北关的斥候回报，关外的狄虏活动日益频繁，黑狼部的狼旗在远处丘陵上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规模也越来越大。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沈薇不再仅仅局限于医院和隔离区。她开始频繁出现在关墙之上，观察地形，询问守关将领关于狄虏以往的进攻方式和习惯。她甚至让韩青找来关内最熟悉狄虏语言和习俗的老兵，详细了解黑狼部的内部结构、部落矛盾以及那位号称“苍狼”的黑狼部首领的性情。
她的行为引来了一些守关老将的不解和隐隐的轻视。一个医者，哪怕医术通神，难道还能懂得行军打仗？
沈薇对此不予理会。她站在垛口后，寒风吹起她素色的衣袂和面纱，只露出一双沉静观察远方的眼眸。她不懂冷兵器时代的战阵厮杀，但她懂人性，懂数据，懂如何在绝境中寻找最优解。
她注意到，狄虏的游骑最近几次试探性的靠近，都刻意避开了关墙左侧一段看似陡峭、防守相对薄弱的区域。那里有一片风化严重的岩壁，下方是乱石嶙峋的斜坡。
“那里，为何不重点布防？”沈薇指向那片区域，问陪同的副将雷豹。
雷豹挠了挠头，瓮声道：“沈姑娘，那地方看着险，其实不好爬，狄虏的马也上不去。以前他们也试过，摔死过不少人，后来就不怎么从那边来了。”
“以前是以前。”沈薇目光微凝，“如果他们不再依靠马匹，而是派出擅长攀爬的死士，趁夜从这里潜入，打开城门呢？”
雷豹一愣，随即笑道：“不可能吧？那岩壁滑得很，晚上更难爬。而且就算爬上来几个，我们城墙上的兄弟也不是吃素的……”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沈薇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在绝对的利益和疯狂的计划面前，任何看似不可能的道路都会被尝试。传令下去，在那段岩壁上方，加设暗哨，铺设警铃，储备滚木礌石。另外，准备大量的火油和干柴。”
“火油？”雷豹和其他将领面面相觑，用火攻对付攀爬的步兵？这想法有些奇特。
“照做。”沈薇没有解释，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她的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质疑的力量。
就在沈薇积极备战的同时，京城的局势也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
萧煜的身体在沈薇留下的方子调理下，已恢复七八成。他不再称病，开始强势回归朝堂。每日上朝，议事，处理军务，雷厉风行。他并没有直接针对三皇子一系发难，反而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务上，表现出难得的“合作”态度，甚至默许了三皇子推荐的几个人选，补了几个边市相关的官职空缺。
这种反常的“退让”，让三皇子萧炫及其党羽既感疑惑，又暗自得意，认为萧煜重伤之后锐气已失，或是迫于北境压力不得不妥协。
然而，在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汹涌。
萧煜动用了几乎所有能动用的力量，严密监控着瑞福祥的每一批货物出入，记录着与三皇子府、吏部侍郎张启贤府邸往来的每一个可疑人员。他安插在漕帮的内线也传来消息，确认了那五艘装载着“特殊物资”的漕船，已经悄然离港，正全速沿运河北上。
时机，即将成熟。
这一日深夜，煜亲王府书房灯火通明。萧煜面前摊开着一张北境及周边区域的详细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朱砂标注着各种符号。
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被秘密带入书房，呈上了一个小小的竹管。竹管用的是北境军中最高级别的加密火漆。
萧煜挥退左右，亲自剖开竹管，取出了里面的绢信。信是沈薇的亲笔，字迹一如既往的冷静工整，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有精准的情报和分析：
“王爷钧鉴：关外狄虏异动频繁，黑狼部集结已完成七成，预计五至七日内，必有大规模进攻。其主攻方向，疑为关墙左翼风化岩壁区，我已做相应布置。另，‘灰隼’线已断，临死提及‘瑞福祥’、‘钱贵’及‘三’字，与王爷此前示警吻合。关内军心初定，牛痘接种已覆盖八成，可战之兵约一万两千，然军械粮草，尤其箭矢、火油，仍有缺口。京城风波，关乎北境存亡，望王爷速决。薇，于镇北关。”
信的末尾，没有落款日期，只画了一个极其简易的、代表“已完成”的勾号，和一个代表“等待中”的圆圈。
萧煜握着这封薄薄的信，指尖微微用力。他能想象出沈薇在写下这封信时，是何种的冷静与专注。她不仅在对抗瘟疫，更在为他，为整个北境，支撑起一片天空。她精准地预判了狄虏的进攻方向和时间，甚至点明了他最需要的关键证据——那批“特殊物资”抵达前线，并被狄虏使用的时刻！
这是超越千里的默契。无需过多言语，他们各自在帝都和边关，为同一场战役，进行着最后的准备。
萧煜将信纸凑近灯烛，看着火焰将其吞噬，化为灰烬。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散去，只剩下冰封般的决绝。
他走到书案前，开始书写一道道命令。这些命令将通过不同的秘密渠道，发往他在军中、朝中、乃至江湖布下的所有棋子。
收网的时刻，到了。
镇北关。
沈薇站在关墙上，看着远处狄虏营地点燃的、如同繁星般的篝火，数量比前几日又多了不少。空气中的紧张感几乎凝成了实质。
韩青快步走来，低声道：“姑娘，按照您的吩咐，岩壁区域的暗哨、警铃、滚木礌石均已布置妥当。火油和干柴也储备充足。另外，您要的那些东西，阿木带着人连夜赶制，做出了一批。”
沈薇点了点头：“分发给挑选出来的那队人，教会他们如何使用。记住，时机是关键。”
“明白！”韩青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和嗜血的光芒。他虽然不明白沈薇要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具体怎么用，但他无条件相信这位总能创造出奇迹的“疯批”医圣。
沈薇最后望了一眼关外那连绵的篝火，转身，走下关墙。
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医疗体系已经建立，牛痘接种提供了免疫屏障，关防的漏洞也已补上，甚至……她还准备了一点给狄虏的“惊喜”。
现在，她只需要等待。
等待狄虏的进攻，等待萧煜在京城的雷霆一击。
这场跨越千里的联手，即将迎来最高潮的乐章。而她，将是这北境舞台上的主角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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