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沪市的天已经蒙蒙亮了。
林晓兰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看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沪市,招待所,陌生的城市。
她没有立刻起床,而是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声音。沪市的清晨和北方不一样:没有公鸡打鸣,没有邻居劈柴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远处隐约的电车铃声、自行车铃铛声,还有弄堂里刷马桶的哗啦声——这个年代沪市很多弄堂还没有独立卫生间。
她坐起身,轻手轻脚地下床。陆建军就住在隔壁房间,军人作息应该更早,但她不想打扰他。
推开窗户,湿润的空气涌进来,带着黄浦江特有的、微咸的味道。弄堂里的景象逐渐清晰:穿着睡衣的女人提着马桶走向公共厕所,老人拎着鸟笼出来遛鸟,早起上班的人推着自行车匆匆走过。
林晓兰深吸一口气,开始做简单的伸展运动。这是她重生后养成的习惯,每天活动活动身体,既能保持精力,也能让头脑清醒。
洗漱完毕,她换上了一套比较正式的衣服:白衬衫,深蓝色长裤,黑色布鞋。头发仔细梳好,扎成利落的马尾。她对着镜子照了照,镜中的自己眼神清明,神情平静。
很好。今天需要的就是这种状态:专业、冷静、自信。
六点,敲门声准时响起。陆建军已经收拾妥当,同样是便装,但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落,连衬衫的扣子都扣得一丝不苟。
“下去吃点早饭?”他问。
“好。”
招待所一楼有个小食堂,供应简单的早餐:稀饭、馒头、咸菜、茶叶蛋。两人各要了一份,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稀饭煮得很稠,馒头是实心馒头,有嚼劲。林晓兰慢慢吃着,目光却落在窗外。街对面的墙上刷着大字标语:“抓革命,促生产”、“工业学大庆”,红底白字,在晨光中格外醒目。
“紧张吗?”陆建军忽然问。
林晓兰想了想,摇头:“不紧张,更多的是……期待。”
“期待?”
“嗯。”她放下筷子,“期待证明自己,期待看到更大的世界,期待……”她顿了顿,“期待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
陆建军看着她,眼神里有种复杂的东西。这个姑娘和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不怯场,不畏惧,甚至对挑战有种近乎天真的兴奋。
“你会做得很好的。”他说,语气很肯定。
“谢谢。”林晓兰笑了,“有你在,我更踏实。”
吃完早饭,回房间做最后的准备。林晓兰把资料又检查了一遍:技术说明、市场反馈数据、卫生站和街道的证明文件、还有她手写的合作方案。每份资料都按顺序放好,装在牛皮纸文件夹里。
七点半,赵振华准时到了,还是开那辆吉普车。
“昨晚睡得怎么样?”一见面他就问。
“挺好的。”林晓兰说。
“那就好。”赵振华发动车子,“振兴厂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说你们今天上午十点到。接待的是沈科长——就是技术科长,这人有点傲,但技术确实有两下子。”
车子驶出弄堂,汇入早高峰的车流。沪市的早晨比北方城市忙碌得多,自行车像潮水一样,公交车里挤满了人,偶尔还能看到几辆小轿车。
“沪市人真多。”林晓兰看着窗外,感叹道。
“是啊,全国第一大城市嘛。”赵振华说,“常住人口七百多万,加上流动人口,得有八百多万。”
车子穿过老城区,街道渐渐变宽,建筑也变得更新、更高。林晓兰看到了赵振华昨天说的百货大楼,六层高,在这个年代确实是庞然大物。
“这边就是工业区了。”赵振华指着前方,“纺织厂、机械厂、化工厂,都在这片。振兴厂在最里面,占地不小。”
果然,越往前开,工厂越多。高大的烟囱冒着烟,厂房连成一片,厂门口都有门卫室和传达室。工人们骑着自行车进出,穿着各色工装,有蓝色的、灰色的、还有白色的。
八点四十,车子在一扇大门前停下。门柱上挂着白底黑字的牌子:“沪上振兴日化厂”。门卫室里有两个穿制服的门卫,看见吉普车,其中一人走了出来。
赵振华摇下车窗:“同志,这两位是来厂里谈合作的,约了沈科长。”
门卫看了看车里的人,又看了看手里的登记本:“林晓兰同志?”
“是我。”林晓兰应道。
“请稍等。”门卫回到传达室打了个电话,几分钟后回来,“可以了,请进。沈科长说在办公楼二楼会议室等你们。”
赵振华把车开进厂区,在一栋三层办公楼前停下:“我就送你们到这儿,不进去了。中午你们谈完,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们。”他递过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电话号码,“这是厂里传达室的电话,打这个就行。”
“谢谢老赵。”陆建军接过纸条。
“客气啥。”赵振华笑道,“好好谈,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
看着吉普车驶离,林晓兰和陆建军对视一眼,转身走向办公楼。
办公楼很朴素,水泥墙面,绿色木窗。门口挂着“办公楼”的牌子,进去后是个大厅,墙上贴着各种生产指标图表和先进工作者照片。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同志坐在接待台后面,看见他们进来,站起身。
“请问是林晓兰同志吗?”
“是的。”
“沈科长在二楼会议室等你们,请跟我来。”
女同志领着他们上楼。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发出咚咚的响声。走廊两边是一间间办公室,门上都挂着牌子:厂长室、副厂长室、技术科、销售科、财务科……
会议室在走廊尽头。门开着,里面已经坐了三个人。看见他们进来,中间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站起身。
“林晓兰同志吧?我是沈国栋,技术科长。”他伸出手,语气客气但不热情。
“沈科长您好。”林晓兰和他握手,“这位是陆建军同志。”
沈国栋和陆建军也握了手,目光在陆建军的军绿色衬衣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他介绍另外两人:“这位是我们销售科的王德发科长,这位是财务科的李玉梅科长。”
王德发五十岁左右,圆脸,笑眯眯的,看起来很和气。李玉梅四十多岁,短发,戴一副金丝眼镜,神情严肃。
大家落座。会议室不大,中间是一张长条桌,能坐十个人。桌上铺着绿色的绒布,摆着几个搪瓷茶杯和热水瓶。
“林晓兰同志远道而来,辛苦了。”沈国栋开口,标准的开场白,“首先代表我们厂,欢迎你到沪市,也感谢你对我们的技术感兴趣。”
“沈科长客气了。”林晓兰微笑,“能有机会和贵厂交流,是我的荣幸。”
客套话说完,进入正题。沈国栋从文件夹里拿出几页纸:“林晓兰同志,你在信里提到的合作方案,我们研究过了。有些地方,我们有些疑问,想当面请教一下。”
“沈科长请说。”林晓兰打开自己的文件夹,拿出笔和本子。
“首先,是关于技术可靠性的问题。”沈国栋推了推眼镜,“你说你的中草药皂经过了卫生站的检验,但我们了解到,卫生站主要做的是临床检验,对日化产品的长期稳定性、安全性检测,可能没有那么完善的设备和方法。”
这个问题很专业,也很有针对性。林晓兰早有准备。
“沈科长说得对。”她坦然承认,“卫生站的检验确实主要是针对临床使用效果的验证。但我想说明的是,第一,我的配方使用的都是《药典》记载的、有明确功效和安全性的中草药;第二,到目前为止,所有使用者——包括卫生站的医护人员和街道居民——都没有出现任何不良反应;第三……”
她从文件夹里拿出几张纸,“这是我做的简单稳定性测试记录。虽然设备简陋,但我模拟了不同温度、湿度条件下的保存情况,记录了三个月内的变化。结果显示,产品在常规保存条件下,性状稳定。”
她把记录递给沈国栋。这是她这两个月特意做的,虽然比不上正规实验室的数据,但已经比绝大多数“土方子”要专业得多。
沈国栋接过,仔细看了起来。记录很详细,日期、温度、湿度、产品状态,都有记录。字迹工整,数据清晰。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眼神里多了几分认真:“林晓兰同志做得很细致。不过,大规模生产和小规模手工制作,工艺控制完全不同。你怎么保证,配方放大后,效果还能一致?”
“这就是我想和贵厂合作的原因之一。”林晓兰抓住机会,“手工制作确实难以保证完全一致,但如果能借助贵厂的设备和技术,进行工艺标准化研究,这个问题就能解决。”
她顿了顿,继续说:“而且我认为,我的价值不仅在于现有的配方,更在于对中草药在日化产品中应用的理解和经验。这些经验,可以帮助贵厂开发更多类似的产品。”
这话说得很聪明:我不只是卖一个配方,我卖的是技术和经验。
王德发开口了,他的声音很洪亮:“林晓兰同志,你说的这个中草药皂,市场前景怎么样?我们厂做产品,要考虑销路的。”
“王科长问得好。”林晓兰转向他,“我可以提供一些数据。在过去的四个月里,通过卫生站和街道渠道,我们销售了大约两千块肥皂。用户反馈很好,复购率超过百分之六十。而且,这还是在没有正式宣传、没有正规包装的情况下。”
她从文件夹里拿出几张纸:“这是我收集的用户反馈,有卫生站的医护人员,也有普通居民。他们普遍反映,使用后皮肤感觉舒适,对一些轻微的皮肤问题有改善作用。”
王德发接过反馈记录,看得津津有味。作为销售科长,他最看重的就是市场反应。
“两千块……规模还是太小了。”李玉梅开口了,声音冷冷的,“林晓兰同志,你提出的合作方案里,要求保留北方市场的自主权。这意味着,如果我们合作,我们只能开发南方市场。这样的市场分割,对我们厂的产量规划会造成很大困难。”
终于谈到核心问题了。林晓兰深吸一口气。
“李科长,我理解您的顾虑。”她说,“但我想说明几点。第一,北方市场是我的基础,是我起步的地方,我不能放弃;第二,我的产能有限,目前只能覆盖本地及周边,对全国市场来说微不足道;第三……”
她看向沈国栋和王德发:“我认为,合作不是零和博弈。如果我们能合作成功,可以形成一个很好的模式:贵厂利用技术和规模优势,开发南方及全国市场;我则深耕北方市场,并作为新产品的前沿试验点。这样,我们可以互相补充,而不是互相竞争。”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三个人都在思考她的话。
陆建军一直安静地坐在旁边,没有说话,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支持。沈国栋偶尔会看他一眼,显然在猜测这个军人的身份和分量。
“林晓兰同志的想法很有启发性。”沈国栋终于开口,“不过,具体怎么合作,还需要详细讨论。你提出的技术授权加分区合作的模式,我们原则上可以接受。但授权的年限、分区的范围、技术转让的方式,这些都需要明确。”
“是的。”林晓兰点头,“我准备了一份详细的合作草案,请各位过目。”
她从文件夹里拿出三份文件,分别递给三人。这是她昨晚连夜修改的,结合了赵振华提供的信息,以及她自己的判断。
文件很详细,包括了技术授权的内容和范围、分区合作的具体条款(北方五省归林晓兰,其他地区归振兴厂)、技术支持的内容(振兴厂提供工艺指导,林晓兰提供配方优化建议)、利益分配方式(按销售额分成),甚至还包括了后续新产品开发的合作意向。
沈国栋三人看得非常仔细。会议室里只剩下翻动纸张的声音。
林晓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水是温的,带着茶叶的涩味。她的手心微微出汗,但她面色如常。
她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对方在看她的方案,也在评估她的价值。
十分钟后,沈国栋放下文件,摘下眼镜擦了擦。
“林晓兰同志,你的方案……很有想法。”他说,“不过,有些条款,我们需要再商量。比如分成的比例,你要求销售额的百分之八,这个比例对我们来说有点高。另外,技术转让的完整性,我们需要你提供所有配方细节和工艺要点,而不是现在的简要说明。”
谈判进入了实质性阶段。林晓兰坐直身体,准备开始真正的交锋。
而她没有注意到,在会议室外面的走廊里,一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的男人正站在窗边抽烟。他透过门缝,看着会议室里的情况。
“郑厂长,不进去吗?”一个秘书模样的人走过来。
被称作郑厂长的男人摇摇头:“先看看。这个小姑娘,有点意思。”
他弹了弹烟灰,眼神深邃。
看来,这次合作,比他预想的要有意思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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