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娜是被郑勇从派出所接出来的，看到她脸上伤痕，郑勇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心疼。
王华死的时候，他每天在伤心和思念中度日，即使这么难受，也没感觉到心脏疼。
可看到高娜皮开肉绽模样，郑勇是感觉他比高娜还疼。
张玉坤虽然没有下令抓捕陈建凯，但他在中间说了不少好话，杨明远把高娜父母放了出来。
高娜走出来的时候，她低着头遮住脸。
郑勇扔下烟头迎上去，才看清楚。
那张清秀漂亮的脸蛋，伤痕累累的，连嘴唇都翻翻着变了型。
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眼皮肿得老高，皮肤又青又紫，一看就知道这是经历了怎样的毒打，把原本细腻的肌肤，摧残得没个人样了。
郑勇感觉心脏猛地一拧，眼眶子瞬间就热了。
他搀扶着高娜，轻声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家。你爸妈已经回去了，杨明远把他们放出来了。”
高娜跟着他上了轿车，脚步有些发飘，无力地瘫软到副驾驶座上。
她侧过脸，眼神呆呆地看着窗外，街道景色一幕幕往后退，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店铺，——一切都还在照常运转，只有她的世界，已经发生翻天地覆变化。
她从倒车镜里瞥见自己，那张脸肿得已经变了形，狰狞得有些吓人。
她下意识地用手抹了一把眼泪，手指碰到伤口时，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那种疼痛很真实，真实到让她确认自己还活着。
可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藤蔓缠住她的心脏，而且越收越紧。
郑勇握着方向盘，手心里全是汗水。
他时不时偷偷看她，只见她把脸埋在手掌里，肩膀轻轻颤抖着。
郑勇知道她哭了，那是一种无声的哭泣，也是人类最伤心时，才做出来的举动。
他想说点什么安慰她的话，可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
这些年郑勇跟着龙浩打打杀杀，走南闯北的，但是嘴皮子却一直都没磨练出来，尤其是在喜欢姑娘面前，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利索。
轿车开得很慢，郑勇巴不得这条路永远没尽头，可道路总有尽头的，车子在一片低矮的平房区停下来。
他们停车地方，是城市贫民区，这里房子全是七八年代建的，墙皮大片大片剥落，露出里面斑驳的土墙。
高娜的家在最里头，一栋歪歪斜斜的草房，房顶上压着破旧的石棉瓦，几根枯草在风里抖着。
郑勇把车熄了火，没有急着下车。
他转过头看着高娜，轻声说了一句：“到家了。”
高娜这才慢慢抬起头，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了。
她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郑勇，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伸手去拉车门。
“娜娜，你等一下。”郑勇叫住她，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里面是他昨天晚上，准备好的五千块钱。“这个……你先拿着，带你爸妈去医院看看病……你……”
高娜有没接过信封，一个劲地摇摇晃着脑袋。
“拿着吧。”郑勇把信封塞到她手里，触到她手指时候，心里一惊——那双手冰得像死人。
高娜捏着信封指尖微微发颤，她对着郑勇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勇哥。”说完，她转身往屋里走，步子很急像是要逃离什么。
郑勇看着她瘦弱的背影，衣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冲动，真想跑过去一把抱住她。
“娜娜……”
高娜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她捂着嘴巴，忍住不让自己放声大哭。
“对不起……”郑勇声音哽咽了，“我……我什么都没帮上你……”
这话说出口，他自己都觉得苍白。他算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小混混？或者是打手。除了耍狠斗勇，自己还能干什么？
即使这么勇猛，不也是连个喜欢姑娘都保护不了吗。
“别往自己身上揽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呀。”她说话声音，平静得可怕，“勇哥，我进屋了，你也回去吧。”
这一次，她没有再停下脚步，留步跑进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砰”的一声关上大门。
郑勇站在原地，盯着那扇门看了很久。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高娜的情景，她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牛仔裤，一件简单白色t恤，扎着马尾，一副素面朝天模样。
即使是到夜总会上班，她在一群浓妆艳抹女孩中间，也干净得像一滴清水。
从那时候开始，郑勇心里便一往情深地爱上她。
可他不敢说，他是什么人？初中都没念完就出来混社会，身上背着人命案子，指不定哪天，就会被帽子叔叔给击毙了。
后来知道高娜是杨明远派来的卧底，再到她被杨明远那帮人一步步逼上绝路。
郑勇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使不上劲。
他记得有一天，高娜哭着来找他，求得他的原谅。
那时候郑勇不敢松口，因为他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龙浩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只能傻呆呆地听着她道歉，自己却不敢跟她多说一句话。
从那以后，她眼睛里的光一点点灭了。
郑勇坐回车里没着急走，看着那扇紧闭的木门，他心里暗暗下了决心：明天一早去银行，把这几年攒下的钱全部取出来，在郊区给她们一家买套小房子，让高娜离开是非之地。
至于张建凯那个畜生……
郑勇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他真想拎着枪找上门，一枪崩了那王八蛋。可念头一转，又泄气了。
连龙浩都对陈建凯束手无策呢，他一个小喽啰能掀起什么浪？
真把人家给弄死了，动静闹大啦，警察追查起来，龙浩这帮兄弟全得受牵连。
自从上次把小地主给销户了，郑勇的性子沉稳不少。
以前他是个愣头青，天不怕地不怕的，现在他知道害怕了，他不是怕自己出事，而是怕连累身边这些弟兄。
他在车里坐到天色擦黑，才发动引擎离开。
后视镜里那栋草房越来越小，最后缩成一个黑点，消失在暮色里。
回到夜总会，正是上客人的时间点。
霓虹灯闪烁，音乐震天响，男男女女在舞池里扭动着身体，空气中弥漫着烟酒的味道。
郑勇穿过人群，跟那些打招呼的兄弟们点点头，然后径直往后面走去。
他的寝室在二楼最里头，一间十平米小屋子，除了一张床，还有一个衣柜。
走进屋里，郑勇连衣服都没脱直接倒在床上，他拉过被子蒙上脑袋，想好好睡一觉。
黑暗中，高娜那张受伤的脸，又浮现在眼前，那么清晰，那么近，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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