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大相国寺。
千年古刹,梵音悠远,金黄色的银杏叶铺满庭院,如同佛光普照。然而,拖着病体、再次被迫换上女装、顶着“苏小姐”名头前来的宇文渊,却无半点赏景的闲情逸致。
他体内“跗骨缠”的毒性虽被慕容玉的丹药暂时压制,但元气大伤,脸色依旧透着不健康的苍白,行走间甚至需要侍女(实则是逐风安排的暗卫)稍稍搀扶。每走一步,胸口那沉闷的滞涩感都提醒着他自身处境的险恶和时间的紧迫。
慕容汐早已在寺内那棵最巨大的银杏树下等候。今日她穿着一身素雅的竹青色长衫,外罩月白纱袍,立于漫天金叶之中,清雅出尘得仿佛画中人。见到“苏小姐”被人搀扶着走来,她立刻迎上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数日不见,小姐清减了许多。可是王爷病情……令小姐忧心至此?”
她的目光落在宇文渊苍白的脸上和略显虚浮的脚步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心疼与凝重,但很快便被关切的神色掩盖。
宇文渊努力维持着“弱质女流”的仪态,微微颔首,声音刻意放得轻软无力:“有劳公子挂心。兄长已无大碍,只是仍需静养。倒是劳公子记挂,还特意相邀散心。”他心中却暗自冷笑:【装!继续装!本王这副模样拜谁所赐?!】
“小姐言重了。秋色正浓,寺中清净,或许能稍解烦忧。”慕容汐笑容温润,十分自然地示意侍女退后,自己则上前一步,虚虚地扶住了宇文渊的手臂,“小心脚下,落叶湿滑。”
她的手指隔着衣袖,稳稳地托住宇文渊的手肘,力道恰到好处,既提供了支撑,又不显过分亲昵。然而那微凉的触感和不容拒绝的靠近,依旧让宇文渊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挣脱。
“不劳公子,我自己可以。”他试图抽回手。
慕容汐却仿佛没听见,手指微微收紧,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小姐与我客气什么?前日王爷病重,在下未能及时相助,已是愧疚万分。今日若再让小姐有何闪失,在下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她说着,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宇文渊试图用力的手臂,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宇文渊心中一凛,立刻放松了力道,生怕被她看出破绽,只能憋屈地任由她扶着,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清冽的竹叶香气混合着淡淡的梵香,心跳又不争气地有些紊乱。
两人沿着铺满银杏叶的小径缓缓而行,看似一对璧人在赏景,实则各怀心思。
“王爷所中之毒,甚是蹊跷。”慕容汐忽然开口,声音压得较低,仿佛只是随意闲聊,“听闻乃是多年旧毒复发?可查出源头了?”
宇文渊心中一紧,面上却故作忧色地摇头:“府医也说不清所以然,只道是旧疾。许是兄长近日操劳过度,才引得毒性发作。”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回,“倒是公子医术高超,一眼便识得那‘跗骨缠’,不知……对此毒可有更多了解?”他试图反向试探。
慕容汐眸光微闪,叹了口气:“在下也只是从某些孤本医案中见过零星记载。只知此毒阴狠,源自北狄,需长期接触引子方能潜伏。至于引子为何……书上语焉不详。”她顿了顿,似是无意道,“不过,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既是毒,总有克制之法。或许……就在身边寻常之物中,只是常人难以察觉罢了。”
身边寻常之物?宇文渊心中一动,立刻想到了那张安神香方。慕容玉果然在暗示!
“公子高见。”他顺着话头,故作好奇,“那依公子看,何种寻常之物,能克制奇毒呢?”
慕容汐停下脚步,弯腰从满地金黄中拾起一片完美的银杏叶,递到宇文渊面前,笑道:“譬如这银杏叶,其果可入药,活血化瘀。又譬如……”她目光扫过不远处佛殿前袅袅升起的供香,“佛前清烟,亦有静心宁神之效。万物皆有其性,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她的指尖拈着那片金黄的叶子,几乎要碰到宇文渊的鼻尖,眼神深邃,仿佛在传递着某种密语。
宇文渊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那瞳孔中倒映着自己戴着面纱的、苍白的脸,心中警铃大作。她是在说银杏?还是在说……香?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慕容汐却忽然手腕一翻,那片银杏叶轻巧地滑落,她的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了宇文渊的面纱边缘,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哎呀,失礼了。”慕容汐歉然一笑,收回手,仿佛只是无心之失。
宇文渊却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后退半步,面纱下的脸颊微微发热。
慕容汐却已转移了话题,引着他走向一旁供香客休憩的茶寮:“走了许久,小姐想必也乏了。寺中素斋点心尚可,不若尝尝?”
茶寮雅静,两人临窗而坐。小沙弥奉上清茶和几样精致的素点。慕容汐看似随意地将一碟桂花糕推到宇文渊面前:“寺中桂花糖糕,清甜不腻,小姐试试?”
宇文渊此刻哪有心思吃什么糕点,但为了不露破绽,只得拈起一小块,象征性地咬了一口。甜腻的味道入口,他却莫名觉得有些反胃,或许是毒性影响,或许是心神不宁。
慕容汐看着他微蹙的眉头,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将自己面前那盏清茶又往他那边推了推:“喝口茶润润吧。这寺中的山泉水泡茶,别有一番清冽。”
宇文渊正觉得口干舌燥,便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水清冽,确实缓解了口中的甜腻和心中的些许烦躁。
然而,他刚放下茶盏,慕容汐却忽然倾身过来,伸出手指,极其自然地拂过他的唇角!
指尖微凉,带着一丝茶水的湿润。
宇文渊整个人如同被定住,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慕容玉!她又来了!
“沾了点儿糕屑。”慕容汐语气自然无比,收回手,指尖捻了捻,仿佛真的只是替他拂去碎屑。她的目光却紧紧锁住宇文渊瞬间爆红的脸颊和惊慌失措的眼神,唇角弯起一抹极浅的、得逞的弧度。
“多……多谢公子。”宇文渊声音干涩,心跳如擂鼓,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慕容玉,手忙脚乱地去端茶盏,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
就在他手指碰到茶盏的瞬间,慕容汐的手指也恰好再次伸过来,似乎是想将茶盏更推近他一些——
两人的指尖,在微凉的瓷杯上,再次不可避免地相触!
这一次,不再是隔着衣袖,而是肌肤相亲!
宇文渊如同触电般猛地缩回手,茶盏被打翻,剩余的茶水泼洒出来,溅湿了他的衣袖和慕容玉的手指。
“抱歉!在下失手!”宇文渊慌忙起身,脸颊红得几乎要滴血。
慕容汐看着自己被打湿的手指,又看看宇文渊那副羞愤欲绝、恨不得立刻消失的模样,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她拿出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语气带着愉悦的调侃:“小姐今日……似乎格外容易受惊?可是在下哪里做得不对,唐突了小姐?”
宇文渊:“……”他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狠狠瞪了慕容玉一眼(可惜隔着面纱效果大打折扣),转身就想离开这个让他一再失态的是非之地!
“小姐留步。”慕容汐却叫住了他,语气忽然变得认真起来。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十分精致的锦盒,递到宇文渊面前,“今日邀小姐前来,其实还有一事。这是在下去岁偶得的一味海外异香,名为‘忘忧’,香气清冽,有凝神静心之效。听闻小姐近日忧思劳神,特赠予小姐,或能稍解烦忧。”
又送香?!宇文渊警惕地看着那锦盒,没有立刻去接。
慕容汐也不强求,将锦盒放在桌上,打开盒盖。里面是深蓝色的丝绒衬垫,上面放着几块不规则的黑褐色香块,看上去并无特别之处,只有一股极其清淡冷冽的、难以形容的异香飘散出来。
“此香燃法也特别,需得用银盘隔火慢熏,方显其味。”慕容汐说着,指尖轻轻拨动了一下那香块,露出底下衬垫的一角——那里似乎用极细的银线绣着一个模糊的图案!
宇文渊瞳孔微缩!那图案……竟与他之前在凝香苑废料桶中找到的纸屑上的半个印戳极其相似!
慕容玉不是在送香!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凝香苑与这“忘忧”香有关!这香,或许就是下一个线索!甚至可能……与“跗骨缠”的引子有关!
他猛地抬头看向慕容玉。
慕容汐却已合上盒盖,将锦盒推到他面前,笑容温雅如常:“小小礼物,不成敬意。望小姐……莫要再推辞了。”
她的眼神清澈,仿佛真的只是赠送一件寻常礼物。
宇文渊看着那锦盒,又看看慕容玉,心中波澜汹涌。他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锦盒。指尖不可避免的再次与慕容玉的指尖相触,这一次,他没有立刻缩回。
“多谢……公子厚礼。”他低声说道,声音有些沙哑。
慕容汐看着他接过锦盒,眼底笑意更深,仿佛完成了某种重要的交接。她站起身:“时辰不早,在下也不多打扰小姐清净了。寺后禅林秋色更佳,小姐若有兴致,可自行观赏。告辞。”
她拱手一礼,翩然离去,毫不留恋。
宇文渊独自坐在茶寮中,手中紧紧握着那个小小的锦盒,仿佛握着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也握着慕容玉那无处不在、又难以捉摸的心思。
忘忧香……凝香苑……北狄……跗骨缠……
还有方才那一次次令他心跳失控的靠近与触碰。
秋风拂过,卷起漫天金黄的银杏叶,也吹动了他面纱的轻纱。
宇文渊只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巨大而柔软的网中,越挣扎,缠得越紧。
而织网的人,究竟是想救他,还是……别有用心?
他低头,看着锦盒上精致的纹路,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人微凉的体温。
草木皆兵,惊心动魄。
而这相国寺的秋色,注定无法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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