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曙光如同吝啬的画家，只用最淡的颜料，勉强染亮了东方的天际。山坳中的血腥气并未因光线的到来而消散，反而混合着泥土和死亡的气息，变得更加复杂难闻。
没有人再有心情吃东西，甚至没有人敢去看那片被临时用碎石和浮土草草掩埋的同伴坟冢。简单的收拾后，队伍再次启程，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吴涯依旧处于昏迷状态。这一次，没有人再主动上前搀扶。大周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和阿芸一起，一左一右架起了吴涯。但其他伙计都刻意与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眼神警惕，仿佛他们架着的不是同伴，而是一头随时会苏醒吃人的洪荒凶兽。
阿芸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四周那无声的排斥和冰冷的注视。她咬着牙，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支撑住吴涯大半的重量。她的身体很累，但心更累。
阳光渐渐强烈起来。当第一缕阳光越过山脊，照射在吴涯脸上时，即便在昏迷中，他的眉头也立刻紧紧皱起，脸上露出极其痛苦的神色，身体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躲避。
“快，到这边阴影下来！”阿芸急忙和大周一起，将吴涯拖到一块巨石的阴影下。
这个细微的举动，再次印证了伙计们心中的猜测。窃窃私语声在队伍中响起，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些指指点点的动作和充满恐惧的眼神，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在阿芸的背上。
“看吧，我就说……”
“连太阳都怕，不是僵尸是什么？”
“小声点，别惊动了……”
老吴走在队伍最前面，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他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他能说什么？安慰大家吴涯没事？连他自己都不信。强行命令大家必须亲密无间？在亲眼目睹了昨晚那场血腥屠杀后，这种命令苍白无力，只会加剧矛盾。
整个白天，队伍就在这种诡异而紧张的气氛中沉默前行。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每当需要休息时，伙计们会自然而然地聚拢在一处，而阿芸和昏迷的吴涯，则被无形地隔离在另一边。
中午休息时，阿芸拿出干粮，自己勉强啃了几口，又尝试着掰了一小块饼，蘸了点水，想喂给吴涯。吴涯依旧牙关紧咬，对送到嘴边的食物毫无反应。阿芸试了几次，最终只能放弃，看着吴涯苍白消瘦的脸颊，心疼得直掉眼泪。
一个伙计远远地看着，忍不住低声道：“……我听说，那种东西，只吃……”
“你他妈给我闭嘴！”大周猛地吼了一声，打断了那个伙计的话。大周虽然也怕，但他还记得是吴涯昨晚间接救了他一命，心里还存着一丝道义。但他这声吼，反而让气氛更加尴尬。
那个被吼的伙计悻悻地低下头，但眼神里的怨愤和不以为然却很明显。
阿芸默默地收起干粮，拿出水壶，用干净的布蘸了水，轻轻湿润吴涯干裂的嘴唇。这是她现在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了。
下午，吴涯短暂地苏醒过一次。他的眼神依旧涣散，充满了极度的疲惫和茫然。他看了看架着自己的阿芸和大周，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微弱的声音：“……水……”
阿芸大喜过望，连忙将水壶凑到他嘴边。吴涯贪婪地喝了几小口，然后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又昏睡过去。
但这短暂的清醒，并未能改善团队的隔阂。反而因为他醒来时，有几个伙计下意识地后退、抓紧武器的动作，让阿芸的心彻底凉了半截。
她知道，那道裂痕，已经深得无法弥补了。
傍晚，寻找宿营地时，分歧终于爆发了。
老吴选择了一处相对开阔、靠近水源的地方，便于警戒和取水。
但立刻有伙计站出来反对：“老吴！不能在这里！这里太空旷了，万一……万一他晚上再发作，我们跑都没地方跑！”
他虽然没有明说“他”是谁，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对！得找个能把他隔开的地方！”另一个伙计附和道，“比如找个山洞，把他放在山洞最里面，我们守在外面……”
这话的意思，几乎等同于要把吴涯囚禁起来。
“你们……”阿芸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们怎么能这样！吴涯哥是为了救大家才……”
“阿芸姑娘！”老吴疲惫地打断她，他的脸上也满是挣扎，“弟兄们的担心……不是没有缘由。昨晚的事情，太吓人了。我们……必须想个稳妥的办法。”
连老吴都这么说了，阿芸感到一阵彻底的孤立无援。她看着眼前这些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同伴，此刻却变得如此陌生和冷漠。
最终，他们真的找到了一个不大的山洞。洞口狭窄，里面倒是有些空间。
“今晚……就让吴涯兄弟待在洞最里面吧。”老吴避开阿芸的目光，艰难地说道，“阿芸，你……你要是愿意，可以陪着他。其他人在洞口休息守夜。”
这几乎是一种默许的隔离。
没有人反对。伙计们默默地开始在山洞口布置警戒，生火，没有人去看洞深处那个昏迷的同伴，也没有人主动提出给阿芸送点食物或水。
阿芸没有再争辩。她知道，任何言语在巨大的恐惧面前都是苍白的。她默默地扶着吴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山洞最深处、最阴暗的角落。这里潮湿、阴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
她小心翼翼地将吴涯安顿好，让他靠坐在岩壁上。然后，她抱着膝盖，坐在了他身边，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洞外，是伙计们压低的交谈声和篝火的噼啪声。
洞内，只有吴涯微弱的呼吸声和一片死寂的黑暗。
阿芸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吴涯冰凉的手。她的手很小，很凉，但却用尽了全力。
“吴涯哥……”她低声地、哽咽着说，声音轻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别放弃……我一定会带你回家……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
泪水，再一次无声地滑落。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和吴涯，已经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归途，还剩下一半，但接下来的路，注定充满了比古墓和黑衣人更加可怕的艰险——那就是人心铸成的围墙和无处不在的猜忌与恐惧。
团队，名存实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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