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是在一家临河小馆用的。
馆子不大,只摆了五六张桌子,但收拾得干净。
老板是个笑眯眯的中年人,见皓曦和皓凌气度不凡,特意引他们到靠窗的雅座,窗外便是潺潺河水,对岸灯火点点。
“三位客官想吃点什么?小店虽不大,但河鲜是现捞的,新鲜得很。”
皓曦将菜单推到白晔面前:“你来点。”
白晔有些不好意思:“我……我不会点菜。”
“喜欢什么就点什么。”皓凌笑道,“姐姐请客。”
白晔这才接过菜单,看了半天,指着几样:“这个清蒸鲈鱼,这个虾仁炒笋,还有……这个汤。”
老板记下:“好嘞!再给三位加个时蔬,送碟花生米。”
等菜的间隙,皓凌给白晔倒茶,皓曦则望着窗外出神。河风吹进来,带着水汽和远处夜市隐约的喧闹声。
“小白晔,”皓凌忽然问,“你在郑前辈那儿学得怎么样?郑前辈可是天下闻名的武器大师,能得他指点,是天大的机缘。”
白晔点头:“郑爷爷教得很好。他让我明白了,兵器是手的延伸,心意到了,草木皆可为剑。”
这话说得颇有几分禅意,皓曦转过头来看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你悟性很好。”她轻声道。
白晔挠头笑:“是郑爷爷教得好。”
菜陆续上来了。清蒸鲈鱼鲜嫩,虾仁脆爽,汤是鱼头豆腐汤,奶白色的汤底撒着葱花,香气扑鼻。皓曦给白晔夹了块鱼腹肉,皓凌则盛了碗汤推到他面前。
白晔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菜,哭笑不得:“姐姐们,我吃不了这么多……”
“多吃些,你正在长身体。”皓曦又给他夹了筷青菜。
皓凌抿嘴笑:“皇姐说得对,你看你,比在曦华宫时瘦了。”
其实白晔并没瘦,但两人都这么说,他也只好埋头苦吃。鱼鲜汤美,简单的家常菜,却吃出了难得的温馨。
皓曦吃得不多,偶尔动几筷子,大多时候是在看白晔吃。少年吃饭的样子很认真,不挑食,吃得干干净净。她想起在曦华宫时,他也是这般,给什么吃什么,从不抱怨。
这样单纯的心性,在宫里,在江湖,都太少见了。
皓凌也在看白晔,眼中带着温柔。她忽然伸手,用帕子擦了擦白晔嘴角的汤渍:“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这动作自然亲昵,皓曦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却没说什么。
一顿饭吃了小半个时辰。期间皓凌说了些南少宫的趣事,白晔听得津津有味,偶尔插几句问话。皓曦大多时候沉默,只是听着,唇角偶尔扬起极淡的弧度。
结账时,老板不肯收钱,说是能招待两位贵人已是荣幸。皓曦让梦溪硬塞了银子,这才离开。
夜幕已深,河畔灯笼渐次亮起,倒映在水中,碎成点点星光。
到了该分别的时候。
皓凌有些不舍,伸手捏了捏白晔的脸:“小白晔,早点睡哦,别练功太晚。”
她的手指柔软温热,白晔脸一红:“知道了,皓凌姐姐。”
皓曦站在一旁,看着妹妹这亲昵的举动,指尖微动。她终究没做什么,只是对白晔道:“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
白晔用力点头:“好!”
皓凌上了马车,撩开车帘又看了他一眼,这才吩咐车夫启程。皓曦则站着没动,等马车走远,她才转身上了另一辆马车。
临上车前,她回头看了白晔一眼。
月光洒在她月白色的裙摆上,如霜如雪。
“回去吧。”她说。
“嗯。”白晔站在路边,看着她上了马车,消失在夜色中。
直到两辆马车都看不见了,他才转身,往和辛云李田约好的地方走去。
河畔酒肆,李田和辛云正对坐饮酒。
桌上摆着两壶酒,几碟小菜。李田喝得面红耳赤,辛云却只浅酌,眼神依旧清明。
“你说这小子,”李田打了个酒嗝,“跟两位公主吃饭,吃到这会儿还没回来。啧啧,艳福不浅啊。”
辛云没接话,只是望着窗外河水。
“不过话说回来,”李田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小白晔这性子,倒是招人喜欢。心思单纯,天赋又好,连郑叔那样眼高于顶的人,都对他另眼相看。”
辛云终于开口:“他值得。”
简单的三个字,却包含了太多。
李田知道辛云的意思。他们这一路走来,亲眼看着白晔从一个懵懂少年,渐渐成长。他或许不懂江湖险恶,不懂人心复杂,但他那颗赤子之心,从未变过。
这样的人,值得所有人对他好。
“也是。”李田举杯,“来,为咱们认识这小子……一年了,干一杯!”
辛云举杯与他相碰。
是啊,一年了。
从初遇到火城收服,毒枯林险死还生,黑水城风波,巨石岭平叛,南少宫修行,皇宫惊变,南门江劫囚……这一路,竟已走过这么多地方,经历这么多事。
而那个当初连银子都不认识的少年,如今已是龙象境的武者,能独战数名同境界高手而不败。
时间过得真快。
两人正感慨着,白晔的身影出现在酒肆门口。
“李叔!辛大哥!”少年脸上还带着笑,显然心情很好。
李田招手:“来来来,吃完了?两位公主没留你过夜?”
白晔脸一红:“李叔你别胡说!”
他在两人中间坐下,辛云给他倒了杯茶。白晔捧起茶杯,眼睛亮晶晶的:“皓曦姐姐和皓凌姐姐对我真好。”
李田和辛云对视一眼,都笑了。
傻小子,怕是还没明白那两位公主的心思。
不过这样也好。有些事,不必懂太早。
又坐了片刻,李田结账,三人起身离开。
走到街上,夜市正热闹。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各色小吃香气扑鼻,杂耍卖艺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白晔忽然道:“李叔,辛大哥,等我一下,我去买点东西带回去给安若姐姐。”
“去吧。”李田挥挥手,“别跑远,买完就回来。”
白晔应了一声,钻进人群中。
李田和辛云站在街边等他。看着少年在摊贩间穿梭,一会儿买包糖炒栗子,一会儿又看中个发簪,认真跟老板讨价还价,那笨拙又可爱的样子,让两人都不禁莞尔。
“一年了啊。”李田又感叹。
辛云点头。
他们看着白晔的背影,想起这一年的种种。
正想着,李田忽然神色一凛。
他感觉到一股极细微的气息波动,从远处传来。那气息极其隐晦,若非他问心境门槛已踏进半步,几乎察觉不到。
辛云也察觉了,手按上腰间匕首。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警惕。
不对劲。
这气息……太强了。强到让他们本能地感到危险。
白晔还在不远处挑东西,浑然未觉。
李田正要开口叫他,那股气息骤然逼近!
快得不可思议!
两人甚至没看清来人,只觉眼前一花,一股柔和的劲力裹挟着他们,瞬间离开喧闹的夜市,几个起落间,已到了城西一条僻静的河边。
这里离夜市很远,灯火阑珊,只有月光照在河面上,粼粼波光。
李田落地瞬间拔剑,护在辛云身前。辛云虽被方才那股劲力震得气血翻腾,但也强撑着站稳,匕首出鞘。
月光下,石桥上立着一道人影。
那人穿着寻常的灰色长衫,身形修长,背对着他们,负手而立。明明就在眼前,却给人一种遥不可及的缥缈感。
“阁下何人?”李田沉声问,剑尖遥指。
那人没有回答。
辛云眼神锐利,低声道:“方才那股劲力……至少问心境巅峰。”
李田心中一沉。问心境巅峰,那是天下前十级别的存在。这样的高手,为何会找上他们?
桥上之人缓缓转身。
月光照亮他的脸。那是一张中年文士的面容,清癯儒雅,双目如深潭,看不出情绪。他手中没有兵器,只是随意站着,却让李田和辛云如临大敌。
“两位不必紧张。”那人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老夫只是来看看,那孩子身边的人,够不够资格护他。”
话音落,他抬手,轻飘飘一掌拍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呼啸的劲风,只是平平常常的一掌。
但李田却瞳孔骤缩——这一掌看似缓慢,实则封死了他所有退路,无论往哪个方向躲,都会撞上掌力!
只能硬接!
李田深吸一口气,花间剑意全力催动,剑光如繁花盛放,迎向那一掌。
“铛——!”
剑掌相交,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李田连退七步,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留下深深的脚印,握剑的虎口崩裂,鲜血直流。他胸口气血翻腾,几乎要喷出血来。
好恐怖的掌力!
辛云想上前相助,却被掌力余波扫中,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在河边的柳树上,“哇”地吐出一口血。
那人收掌,依旧负手而立,仿佛只是随手挥了挥衣袖。
“花间剑意……你是李萧的儿子?”他问。
李田强压翻腾的气血,咬牙道:“正是!阁下到底是谁?为何……”
“李萧当年,也算个人物。”那人打断他,“可惜败给了夏元秋,心气尽失。你比他还差些,但剑意倒是纯正。”
这话说得平淡,却字字诛心。李田脸色铁青,却无从反驳——父亲败给夏元秋,确实是他心中最大的痛。
那人又看向辛云:“杀手‘黑锋’,龙象境初期,暗杀术尚可,正面战力不足。”
辛云握紧匕首,眼神冰冷。
“你们二人,”那人缓缓道,“护不住那孩子。”
李田怒极反笑:“护不护得住,不是你说了算!”
他再次提剑,剑光更盛,一招“花落不知情,愿随君去”全力施为,剑气如潮,席卷而去。
那人依旧只是抬手,一掌拍出。
这一次,李田看清了。那一掌在空中划出玄妙的轨迹,仿佛蕴含天地至理,轻轻巧巧便破开了他的剑势。
“砰!”
李田再次被震退,嘴角溢血。
但他眼中却闪过一丝明悟——这人,没出全力。方才那一掌,若是全力施为,他至少重伤。
这人不是来杀他们的。
是试探。
辛云也看出来了。他擦去嘴角血迹,缓缓起身,没有再出手。
那人见他们明白过来,微微颔首:“还不算太笨。”
他转过身,望向夜市方向,月光照在他侧脸上,神色难辨。
“那孩子身份特殊,未来之路,注定坎坷。你们既选择跟随他,便要明白,将来要面对的,不止是江湖恩怨,还有……”
他顿了顿,没说完。
李田和辛云都沉默了。他们隐约知道白晔身份不简单,但具体是什么,却猜不透。如今听这人一说,心中更沉。
“我们既认了他,”李田缓缓道,“便不会后退。”
辛云只说了两个字:“同生。”
那人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但愿你们……说到做到。”
话音落,他身影一晃,已消失在石桥上,仿佛从未出现过。
河畔只剩李田和辛云,以及满地狼藉。
两人对视,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撼。
“这人……到底是谁?”李田喃喃。
辛云摇头。天下前十的高手,他们大多听说过名号,但这人的武功路数,却从未听闻。
正说着,远处传来白晔焦急的喊声:
“辛叔!李叔!你们在哪儿?”
两人连忙整理衣衫,擦去血迹。李田将剑归鞘,深吸几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
白晔的身影出现在河畔小路上,手里还提着几个油纸包,一脸焦急。看到他们,连忙跑过来:
“我终于找到你们了!你们怎么跑这儿来了?我买完东西回去,找不着人,急死了!”
李田强笑:“没事,刚才……看这边风景好,过来转转。”
白晔狐疑地看着他:“李叔,你脸色怎么这么白?”
“喝多了,喝多了。”李田打哈哈,“走走走,回去了,安若姑娘该等急了。”
三人转身离开。
白晔走在中间,还在嘀咕:“下次别乱跑了,我还以为你们被坏人抓走了呢。”
李田和辛云都没说话。
坏人?
刚才那位,若真是坏人,他们现在已经死了。
月光洒在河面上,波光依旧。
石桥上空空如也。
只有夜风,吹过柳梢,沙沙作响。
仿佛在说——
江湖,从来都不平静。
而更大的风暴,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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