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吹散了空气中残留的魔法波动。
确认那个黑袍人离开之后，夏亚紧绷的神经才终于稍微松弛了一分。
“呼……”
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随着精神力的撤销，覆盖在他身上的高阶幻术如同破碎的镜面般片片剥落。
那属于“坎尔维纳德公爵”的威严面容、苍老的皱纹、以及那股令人窒息的上位者威压，在月光下化作点点荧光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穿着破旧风衣、顶着一头乱糟糟黄发、眼神中透着几分疲惫与无奈的青年——夏亚·克里维斯。
“真是的……到底都是些什么破事啊？”
夏亚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刚才那场戏演得他心力交瘁。
不仅要模仿那个从未见过的公爵的语气，还要时刻提防那个随时可能暴走的黑袍怪物，更要维持住“南之剑圣”的高深莫测。
但比起演戏的疲惫，此刻盘踞在他心头的，是更深层的阴霾。
“原初神教……”
夏亚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逐渐变得凝重。
通过刚才的“钓鱼”与偷听，虽然没能直接抓到大鱼，但获得的情报量却足以让他感到窒息。
对方的组织规模，恐怕远比他最初设想的还要庞大。那不仅仅是一群躲在阴沟里研究禁忌魔法的疯子，而是一个有着严密体系、甚至接触到了世界“底层逻辑”的庞然大物。
特别是那个词——
“青铜种。”
夏亚依靠在花园的石栏杆上，仰头看着夜空中那轮并不圆满的月亮，心中泛起一阵无力感。
在前世的游戏设定里，魔王是绝对的战力天花板，是英雄们完全无法触及的存在。
而在那个幽灵少女“提灯人”的口中，魔王被归类为“青铜种”。
这本来就已经够让人绝望了。
可现在，这个名为“原初神教”的组织，他们所憧憬、所供奉的神明，竟然也是这一级别的存在？
甚至……听那个黑袍人癫狂的语气，他们似乎认为那个存在比魔王还要崇高？
“开什么玩笑啊……”
夏亚痛苦地捂住了脸。
“那不就是相当于又多了一个魔王那种水平的敌人吗？甚至可能比魔王还要更加强大？”
他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
“还有半年。”
“距离魔王开启大远征，还有短短半年的时间。”
这半年的时间，就像是一把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如果在半年内，他不能解决掉这个藏在暗处的“原初神教”，那么等到魔王军压境，人类一方就会面临“前有狼后有虎”的绝境。
内部被黑泥腐蚀，外部被魔王军碾压。
那结局画面太美，夏亚简直不敢想。
“两方必须都要解决。必须在半年之内解决那个家伙，并且……还要在半年之内，让我自己的实力产生质的飞跃。”
“否则的话，别说拯救世界了，我连自保都做不到。
那个结局……那个必定会死的结局，还是会像噩梦一样降临。”
就在夏亚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和焦虑中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身后的阴影中传来。
伴随着脚步声的，还有一股淡淡的、甜甜的香气。
“看起来，你似乎很头疼呢，小夏亚。”
那个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丝特有的慵懒和调侃。
夏亚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是啊……”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软弱，点了点头，依旧看着月亮，“头都要炸了。”
那个娇小的身影走到了他的身边，和他并排靠在了栏杆上。
是夏娜。
这位实际上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灾厄魔女”，此刻正穿着那身萝莉裙，手里捧着一个比她脸还大的菠萝包，正“啊呜”一口咬下去，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可爱的小松鼠。
“唔……”夏娜咽下口中的面包，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侧过头看着夏亚，那双紫色的眼眸仿佛能洞穿人心。
“其实，我一直都发现了一件事情呢。”
“什么事情？”夏亚随口问道。
“你……”夏娜微微眯起眼睛，“你似乎，知道很多东西。”
夏亚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好像总是能未卜先知。
比如你知道魔王军干部的事，知道哪里有隐藏的危险，甚至……知道半年后会发生什么。”夏娜的语气并不咄咄逼人，反而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平静，“就这一点吗？”
夏亚沉默了片刻，转过头看着她：“就这一点？”
“嗯，就这一点。”夏娜点了点头，继续啃了一口菠萝包，“虽然很奇怪，但我能感觉到，你并没有恶意。”
“差不多吧……”
夏亚含糊其辞地回答道，他没法解释穿越和游戏剧本的事情，“就是……大概知道了一些事情。一些关于未来的、不太好的事情。”
“那样的话，”夏娜停下了进食的动作，认真地看着他，“那你应该也要跟我说一说才对。”
夏亚愣了一下。
“为什么？”
“因为……”夏娜挺起了那并不丰满的胸膛，用一种理所当然、甚至带着几分骄傲的语气说道，“——现在，我可是你的母亲哦！”
“……”
夏亚看着她那副“快来依靠妈妈”的表情，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但他下意识地，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顺嘴就接了一句：
“是这样的，可是……”
话刚出口，夏亚猛地捂住了嘴。
“不对不对！！”
他在心里疯狂咆哮，脸瞬间涨红了。
“为什么我会说得这么熟练啊？！这该死的系统设定！这该死的肌肉记忆！我才不想承认啊！！”
看着夏亚那副羞愤欲死的样子，夏娜忍不住“呵呵”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清脆如银铃，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动听。
“哎呀呀，不要这么害臊嘛，乖儿子。”
夏娜伸出满是糖霜的小手，想要像往常一样去摸夏亚的头，但发现身高不够，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反正，如果你有什么烦恼的话，就应该跟我一起说。”
她收敛了笑容，眼神变得温柔而深邃。
“虽然我看起来这样，但我好歹也是被称为‘魔女’的存在。
虽然在单纯的战斗力上，现在的我可能不如你了，但是论见识、论知识、论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我懂得比你多很多，不是吗？”
“这倒也是……”
夏亚不得不承认。
在本地作为活化石级别的魔女，夏娜确实是一本行走的百科全书。
“虽然是这样……”夏亚还是有些犹豫。
毕竟，那个未来太过沉重，沉重到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告诉她世界要毁灭了？告诉她我们都是必死的炮灰？
“不要就这样了。”
夏娜打断了他的犹豫。她转过身，背靠着栏杆，仰望着星空。
“如果你真的想告诉我的话，那就告诉我吧。如果你不想告诉我的话，我也不会逼迫你的。”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一阵温柔的夜风。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夏亚，你一直都不是一个人。”
“自从那个契约成立的那一刻起，自从我们离开那座塔的那一刻起，你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
“不要总是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哪怕是剑圣，哪怕是英雄，也是需要依靠的。”
夏亚的身体微微一震。
他看着身边的这个女孩——不，是这位“母亲”。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一直背负着原主的烂摊子，背负着必定死亡的命运，背负着拯救世界的重压。
他习惯了独自谋划，习惯了用嬉皮笑脸来掩饰内心的焦虑。
但现在……
“……其实，有这句就足够了。”
夏亚低下头，看着花园里在月光下摇曳的花朵，声音有些沙哑。
“自己会努力的。无论如何，我都会努力去解决这一切。”
“笨蛋。”
夏娜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一个人的努力是不够的。一个人的努力，往往是努力不来什么的。”
她转过头，紫色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心疼。
“我这一路都看在眼里。你一直都在很努力呢。不管是杀哥布林，还是对付那些坏人。
但是……你依旧好像很烦恼，眉头总是皱着。”
“努力并不能给你带来快乐，不是吗？
如果这种努力，在最后还给你带来了失败怎么办？那么，你从最开始的那些努力，不都白费了吗？”
夏娜的话，像是一根针，刺破了夏亚心中那个名为“坚强”的气球。
是啊。
如果最后还是输了呢？
如果像游戏里那样，拼尽全力，最后还是被魔王一巴掌拍死，那这一切的意义何在？
“这样吗……”夏亚喃喃自语。
“所以啊，和我说一说吧。”
夏娜重新拿起了菠萝包，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道，“说不定，我真的能知道什么，帮你答疑解难呢？三个臭皮匠顶个大贤者，更何况是一个剑圣和一个魔女？”
夏亚看着她那副轻松的样子，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动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重新靠回了栏杆上，学着夏娜的样子，仰望星空。
“半年。”
夏亚缓缓开口，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半年之后，魔王就要开启大远征了。那将是一场席卷整个大陆的灾难。”
他顿了顿，说出了那个最残酷的结论：
“而人类……会输。”
“哦？”夏娜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只是挑了挑眉，“是这样吗？就连你也会输？”
夏亚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的避讳。
“是的。”
“在那个未来里……我会战死。
丝塔西娅侮辱。
这个世界会沦为地狱。”
“所以我才要变强。
所以我才要这么拼命地去收集情报，去解决隐患。
我想……我想去改变未来的那个结局。”
说到这里，夏亚突然自嘲地笑了笑。
“不过……这么说话感觉有点幼稚呢。像个中二病晚期的少年在发表演讲一样。”
他抓了抓头发，似乎觉得有些难为情。
“不幼稚哦。”夏娜轻声说道。
“其实……”
夏亚转过头，看着夏娜，眼神中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
是一种纯粹的、近乎于愚蠢的执着。
“其实，我是一个很憧憬英雄主义的人。”
“从始至终，都是如此。”
“无论是在以前的那个世界，还是在这个世界。我总是相信……这个世界，总需要有人去当英雄的。”
夏亚伸出手，在虚空中比划了一下，仿佛手里握着一把看不见的圣剑。
“英雄可以是各种各样的。可以是万众瞩目的勇者，也可以是默默无闻的士兵。”
“而我……”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破旧的风衣。
“哪怕我拥有了力量，哪怕我的过往并不好——是个烂赌鬼，是个废物。”
“哪怕我的身后没有鼓掌声，甚至可能还会有人在背后骂我傻。”
“但是……”
夏亚抬起头，目光如炬。
“但是，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刻，我仍然愿意拔出我的剑，朝着我的敌人冲锋。”
“不是为了什么荣耀，也不是为了什么财富。”
“只是觉得……如果我有能力而不去做，我会后悔一辈子。”
“这就是我想做的。”
一口气说完这些，夏亚感觉心里那块大石头仿佛落地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等待着夏娜的嘲笑或者说教。
然而，预想中的毒舌并没有到来。
夏娜静静地看着他。
月光洒在她的脸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她那双紫色的眼眸里，倒映着夏亚那张虽然有些狼狈、但却无比坚定的脸庞。
良久。
夏娜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个极其灿烂、极其温柔的笑容。
“真帅气呢。”
她轻声说道。
“能做到这一点，就已经很厉害了呀，小夏亚。”
她将最后一口菠萝包塞进嘴里，拍了拍手，然后踮起脚尖，摸了摸对方的头。
而这一夜，魔女不再孤独。
而这一夜，剑圣不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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