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无孔不入的冰冷，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
我在一片灰色的混沌中下沉，无数破碎的光影、扭曲的声音、断续的画面如同潮水般冲击着我的意识。悲伤、绝望、愤怒、眷恋……各种强烈的、不属于我的情感碎片，蛮横地钻进我的脑海，试图将我同化。
就在我感觉自己即将被这片信息的洪流撕碎、淹没时，一股稳定而熟悉的冰冷包裹住了我。
是程野。
他的意识像一座礁石，在这片混乱的海洋中为我撑起了一小片稳定的空间。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紧紧抱着我的手臂，那种坚定的力量感，将那些外来的干扰在一定程度上隔绝开来。
【稳住。】他的意念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比平时更加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跟着我。】
我努力集中精神，回应着他的引导。周围的混沌渐渐变得有序了一些，那些破碎的光影开始凝聚、重组。
我们似乎正漂浮在一条由无数流动的、灰暗色彩构成的“河流”中。这条“河流”的两岸，不时会闪过一些清晰的、如同全息投影般的场景片段。
我看到了——
漫天的大火，吞噬着古老的纺织车间。惊恐的哭喊、机器的爆炸声、燃烧的布匹发出的噼啪声……交织成一曲绝望的交响乐。这是……几十年前那场特大火灾的记忆？
紧接着，画面切换。
一个穿着老旧工装、面容模糊的男人，躲在值班室里，颤抖着拿着对讲机呼喊，但对面只有忙音。火舌舔舐着门缝，浓烟涌入……最后定格在他绝望地蜷缩在角落，被火焰吞没的瞬间。强烈的恐惧和不甘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这是……当年遇难者的记忆碎片？
画面再次变化。
一些穿着不同年代衣服、神情或迷茫或惊恐的人，误入这片废弃的厂区，然后被无形的力量拖入地下，他们的恐惧、挣扎、最终被“消化”前的绝望……都化为了这片灰域的一部分养料。
这些……都是被“母亲”吞噬掉的牺牲者的记忆回响？
我们正在“母亲”的体内，或者说，在这个稳定灰域缝隙的核心区域，穿行于它吞噬、消化后残留的记忆碎片之中！
“它……它在吸收这些记忆和情感？”我震惊地通过意念与程野交流。
【嗯。】程野的回应很简单，【养分。】
所以，“母亲”并非单纯的破坏者，它是一个庞大的、以记忆和情感为食的集合体意识？那个“窥视之眼”，或许就是它用来搜寻、引诱“食物”的器官之一？
就在这时，前方流动的灰色河流中，一个格外明亮、也格外熟悉的片段，吸引了我们的注意。
那是一片炽热的火场。
穿着消防服的年轻男人，背影挺拔，正逆着人流，冲向火场深处。他的动作没有一丝犹豫。
是程野！
是他三年前牺牲时的场景！
我的心猛地揪紧！
画面中，坍塌的巨响，肆虐的火焰，以及……程野被沉重横梁压住，最终被火焰吞噬前，那双依旧坚定、却带着一丝未能说出口的遗憾的眼睛……
强烈的悲伤和心痛瞬间淹没了我。即使知道这是过去的回响，即使程野现在就在我身边，再次目睹这一幕，依旧让我痛彻心扉。
我感觉到程野抱着我的手臂收紧了一些。他的意念传来，带着一丝罕见的波动：【这里……有我的……碎片。】
果然，他牺牲时强烈的执念和不甘，也被这片灰域捕捉、吸收，成为了“母亲”的养分之一？甚至可能因此，才与因为我的执念而“归来”的他，产生了特殊的联系和吸引？
那个发出警告的“回响”，或许就是程野这部分被吞噬、但尚未被完全消化的记忆和意识碎片，它保留了一丝本能，试图警告后来的“自己”？
我们继续向前。
越来越多的记忆碎片闪过，属于不同的人，不同的时代，但核心都是强烈的负面情感——恐惧、绝望、怨恨、不甘……
这片灰域，简直就是一个由痛苦构筑的坟墓。
突然，程野停了下来。
在我们前方，灰色的河流汇聚成了一个相对平静的“湖泊”。湖泊中央，悬浮着一个被灰色锁链紧紧缠绕、不断挣扎的灰色光团。
那个光团的轮廓，和程野一模一样。
是那个发出警告的“回响”！它没有被完全吞噬消化，而是被禁锢在了这里！
而在“湖泊”的上方，一颗巨大、冰冷、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眼睛”虚影，正悬浮在那里，冷漠地“注视”着我们。
那就是“窥视之眼”的本体！或者说，是“母亲”用于监视和控制的核心之一！
【闯入者。】冰冷的意念如同寒流，席卷而来，【归还……我的……碎片。融合……成为……一体。】
它指的是程野！它认为程野是它缺失的一部分，现在要收回！
程野抬头，与那颗巨大的眼睛对视，灰白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惧意，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不。】他的意念斩钉截铁。
【抗拒……无用。】“母亲”的意念带着一丝嘲弄，【你们……已在……我之中。情感……锚点……亦将成为……养料。】
它把我也当成了目标！
随着它的话音，周围灰色的“湖水”开始沸腾，无数痛苦的记忆碎片化作扭曲的触手，朝着我们缠绕而来，试图将我们拖入湖底，与那个被禁锢的回响一起，融为一体！
程野周身的灰雾再次爆发，形成一道屏障，抵挡着那些记忆触手的侵袭。但在这个“母亲”的主场，他的力量显然受到了极大的压制，灰雾屏障不断被削弱，他身体的透明化再次加剧！
“程野！”我焦急万分，却不知该如何帮忙。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在这种层面的对抗中，显得如此无力。
【锚点。】程野的意念再次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引导，【感受我。连接我。】
感受他？连接他？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我是他的情感锚点，我们的联系是双向的！不仅仅是他依靠我稳定存在，我也可以主动强化这种联系，给予他力量！
我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那些可怕的触手和冰冷的眼睛，将所有精神集中，全心全意地去感受程野的存在。
我想起他归来时的小心翼翼，想起他学习模仿人类行为的笨拙，想起他平板语气下隐藏的关切，想起他冰冷怀抱带来的安心，想起他说“我会保护你”时的坚定，想起他蹭过我指尖的依赖……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情感，如同温暖的光流，从我心中涌出，通过我们紧紧相拥的身体，源源不断地传递给他。
我感觉到程野的身体微微震了一下。
他周身的灰雾，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原本黯淡的光芒重新变得凝实，抵抗记忆触手的力量也骤然增强！
甚至，那些试图缠绕我的触手，在接触到这由我们共同情感凝聚的光流时，如同遇到克星般，发出了细微的哀鸣，退缩了回去！
【这……不可能！】“母亲”的意念第一次带上了惊怒的情绪，【纯粹的情感……为何能……对抗……集合的……绝望？】
它无法理解。它吞噬了无数绝望与痛苦，却无法理解这种基于守护和爱恋的、纯粹而坚定的情感所蕴含的力量。
程野趁着这个机会，抱着我，猛地冲向了湖泊中央那个被禁锢的回响！
他的目标，是解救那个“自己”！
灰色的锁链感应到入侵，立刻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试图阻挡。
程野眼眸一冷，操控着灰雾，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割在锁链的节点上！
“咔嚓！”
锁链应声而断！
那个被禁锢的灰色光团（回响）失去了束缚，闪烁了一下，传递出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如释重负的意念。它看了看程野，又看了看我，然后化作一道流光，主动融入了程野的身体！
就在回响融入的瞬间，程野身体猛地一震！
大量的、属于“另一个程野”的记忆和情感洪流，涌入他的意识。火灾现场的细节、被吞噬时的痛苦、被禁锢时的绝望、发出警告时的焦急……所有这些，都与他自己原本的记忆和作为“归来者”的感受碰撞、交融！
他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抱住我的手臂力量大到几乎要将我勒断。他身体的透明化进程变得极不稳定，时而几乎完全消散，时而又凝实几分，仿佛在进行着某种激烈的内在整合。
“程野！撑住！”我紧紧回抱着他，将我的意识、我的情感毫无保留地传递过去，成为他在这场内在风暴中最稳固的灯塔。
我不知道融合另一个“自己”会带来什么后果，但我知道，此刻我必须支撑住他。
上方的“窥视之眼”显然没料到这一幕，它发出愤怒的嘶鸣，整个记忆空间都开始剧烈震荡，更多的记忆触手和灰色的能量乱流从四面八方涌来，誓要将我们这两个脱离掌控的“病毒”彻底清除。
程野在剧烈的痛苦中，猛地抬起头！
他原本灰白色的眼眸，此刻竟然隐隐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人类瞳孔的深色光泽！虽然转瞬即逝，但那瞬间，他眼中的情绪变得无比复杂和……鲜活。
他看了一眼上方愤怒的“眼睛”，又低头看了看怀中的我。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不再停留，也不再试图对抗那些涌来的攻击，而是用尽最后的力量，操控灰雾包裹住我们两人，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这片灰色空间某个相对薄弱的边界，狠狠撞去！
【走！】
在他的意念响起的同时，我感到一股巨大的推力从身后传来。
天旋地转的感觉再次袭来。
在意识彻底脱离这片记忆回廊的前一刻，我仿佛听到了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混合了痛苦与解脱的叹息，分不清是来自程野，还是来自那个刚刚融入他的回响，亦或是……来自这个名为“母亲”的、由无数痛苦构筑的集合体本身。
光明，再次被黑暗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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