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负着程野，行走在死寂的城市废墟中，每一步都像是在踏过锈蚀的骨骼。东南方向，那栋倾斜的图书馆大楼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投下扭曲的阴影。程野之前那一次本能的力量爆发，像一块投入水面的巨石，不仅清理了潜在的威胁，也在我们每个人心里激起了难以平息的涟漪。
恐惧并未消散，只是被更强的求生欲和目的性暂时压了下去。赵毅和其他队员在前方探路，动作更加谨慎，眼神时不时会瞟向我背上的程野，带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孙启明走在队伍中段，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秦薇则紧盯着她那破损的设备，试图捕捉任何异常的能量读数。
而我，全部的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在背上那冰冷的躯体和脑海中那丝微弱的感应上。
程野的状态比离开“基盘”时更差了。那次“存在抹除”的消耗是巨大的，他身体的颤抖虽然停止了，但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死寂感却更加浓重。呼吸微不可闻，脉搏微弱得让我需要不断调整手指的位置才能确认他还活着。
唯有那指向图书馆的感应，像风中残烛，虽摇曳不定，却始终未曾熄灭。而且，似乎……有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变化。
不再是单纯的指向，而是开始夹杂着一些破碎的、模糊的“碎片”。
……安……全……
……危……险……
……上……面……
这些意念断断续续，不成句子，更像是潜意识深处最本能的警惕和指引，直接在我脑海里响起，带着程野特有的、冰冷的质感。这不是清醒的交流，而是他沉睡（或者说挣扎）的意识在无意识间，通过我们之间那特殊的“锚点”连接，泄露出来的涟漪。
“他……在说话？”秦薇不知何时放缓了脚步，走到我身边，压低声音问。她显然注意到了我神情的变化。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算说话，更像是一些……意念的碎片。他在警告危险，指引方向。”我顿了顿，补充道，“他感应到的‘碎片’，很可能就在图书馆的上层。”
秦薇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着理性的分析：“旧式图书馆的顶层通常是藏书区或特殊文献库，如果‘定序之核’的碎片具有某种‘记录’或‘秩序’的属性，藏在那里符合逻辑。但同样，那里也更容易孕育基于‘知识’、‘遗忘’或‘执念’的诡异。”
孙启明也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他打了个手势，队伍在图书馆入口处一片相对完整的门廊废墟后停了下来。巨大的玻璃门早已破碎，只剩下扭曲的金属框架，黑洞洞的入口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嘴，散发着陈年纸张霉变和更深层、更难以言喻的腥锈气味。
“赵毅，侦查入口。”孙启明命令道，随即看向我，“林远，能再和他沟通吗？获取更具体的信息，比如危险的具体类型，或者精确的位置。”
我闭上眼，努力集中精神，试图回应脑海中那些破碎的意念。
程野……听得见吗？
危险，是什么样的危险？在上面多少层？具体位置？
没有回应。那些细微的意念碎片依旧自顾自地飘过，重复着“危险”、“上面”之类的词汇。沟通是单向的，我只能被动接收他最本能的警示，无法进行有效的问答。
我睁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行，他现在的状态，只能传递这些最基本的信息。”
这时，赵毅从入口处猫着腰退了回来，脸色不太好看。“队长，入口处有近期活动的痕迹，脚印很杂乱，不像是自然形成的。而且……里面有血腥味，很新鲜。”
所有人的心都是一沉。
净界学会？还是其他的幸存者？或者是……某种嗜血的诡异？
孙启明眉头紧锁，快速决策：“不管里面是什么，我们没有退路。秦薇，注意探测能量源和生命体征。赵毅，前队变阵，菱形推进，保持警戒。林远，你和程野在队伍中央，一旦他有任何异常感应，立刻示警。”
我们小心翼翼地踏入图书馆的黑暗之中。
内部的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几缕天光从破损的穹顶和高窗投射下来，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切割出斑驳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那股新鲜的血腥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感。高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森林，大部分已经倾颓，书籍散落一地，被灰尘和不知名的污渍覆盖。
程野在我背上似乎动了一下，不是剧烈的抽搐，而是一种极细微的绷紧。同时，脑海中那个“危险”的意念骤然变得清晰、急促起来。
“有情况。”我立刻低声示警。
几乎在我话音落落的瞬间，前方一个倒塌的书架阴影里，传来了细微的、像是湿漉漉的东西在地上爬行的声音。
赵毅立刻举起了手中的武器（一种守夜人特制的、能对诡异造成有效伤害的脉冲设备），光束射向那片阴影。
光线照亮的东西，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个……人形的生物，但已经完全扭曲。它穿着破烂的、似乎是净界学会制式的白色外套，但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败色，像是被水浸泡过许久。它的四肢以怪异的角度反关节着地，像一只巨大的蜘蛛，缓慢地爬行。它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两个空洞，嘴巴却张得极大，露出尖锐的、带血的牙齿，一条猩红得异常、分叉的舌头像蛇信一样吞吐着，发出“嘶嘶”的声音。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身上还在不断地渗出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滴落在地上，形成一滩滩新鲜的血迹——那浓郁的血腥味，正是来源于此。
“是‘血噬者’！”秦薇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一种被强烈‘渴血’执念扭曲形成的诡异，速度快，攻击性强，而且血液带有强烈的腐蚀性和精神污染！小心，不要被它的血溅到！”
那血噬者似乎被光线惊动，猛地抬起头，“看”向我们，空洞的眼窝里仿佛有无形的恶意凝聚。它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四肢发力，带着一股腥风，速度快得惊人，直扑向队伍最前方的赵毅！
“开火！”孙启明怒吼。
脉冲光束和特制子弹瞬间倾泻而出，打在血噬者身上，溅起一朵朵暗色的血花，发出“嗤嗤”的腐蚀声。但它只是速度稍减，扭曲的身体展现出惊人的韧性，依旧疯狂扑来。
赵毅侧身闪避，脉冲枪近距离轰在它的肩膀上，将其半个肩膀炸开，黑色的血液飞溅，落在旁边的书架上，立刻腐蚀出阵阵白烟。但血噬者仿佛没有痛觉，完好的手臂带着利爪，狠狠抓向赵毅的面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我背上的程野，再次出现了反应。
他没有抬手，没有动用那种恐怖的抹除力量。但他身体的冰冷程度骤然加剧，一股无形的、微弱但精准的精神波动，以他为中心，像水纹般扩散开来。
目标，正是那只血噬者。
那疯狂扑击的血噬者，动作猛地一僵，像是瞬间失去了目标，或者被某种更本源的东西干扰了。它那空洞的眼窝茫然地“望”了望四周，攻击的动作出现了致命的迟缓。
赵毅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一个矮身滑步，脉冲枪口几乎顶住了血噬者的胸口，能量全力输出！
“嗡——！”
强光闪过，血噬者的胸腔被彻底洞穿，庞大的扭曲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终于瘫软下去，不再动弹，只有那暗红的血液还在不断渗出，污染着地面。
战斗结束得出乎意料的快。
赵毅喘着粗气，后退几步，惊疑不定地看向我背上的程野。刚才那一瞬间的凝滞，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那绝非偶然。
“他……他做了什么？”一个队员忍不住问道，声音带着后怕和惊奇。
秦薇快步上前，用设备扫描了一下血噬者的残骸和周围环境，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不是攻击，更像是……一种极高层次的精神干扰。暂时屏蔽或混淆了它对目标的锁定。这比直接攻击消耗要小得多，但要求对精神层面的操控极为精细。”
孙启明走到我身边，看着依旧昏迷，但脸色似乎因为这次出力而更加苍白的程野，沉声道：“他在学习控制？或者说，他的本能选择了更经济有效的干预方式？”
我感受着程野透过衣物传来的、几乎要将我血液也冻结的寒意，心里五味杂陈。他确实在“恢复”，以一种我们无法完全理解的方式。每一次力量的展现，都伴随着巨大的消耗和痛苦，但也似乎在摸索着更“合适”的使用方法。
“他不知道。”我轻声说，像是在回答孙启明，又像是在告诉自己，“他只是……在保护我们。用他目前能做到的，最不伤害自己的方式。”
脑海中，那“危险”的意念并未随着血噬者的死亡而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清晰，并且指向了上方。
……不止……一个……
……上面……更多……
破碎的意念再次传来。
我抬起头，望向被黑暗笼罩的、通往图书馆上层的螺旋楼梯，心脏缓缓下沉。
看来，这仅仅是开始。真正的危险，还在上面等着我们。而程野，将在痛苦与本能中，继续扮演着我们唯一的指南针和……危险的守护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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