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裴清在药力下激烈的抗拒与殷雪怜最终出乎意料的退让后,囚室内的空气仿佛悄然发生了变化。
殷雪怜依旧将大部分时间用于运功疗伤,只是偶尔,在她结束一个周天的调息,睁开眼时,目光会不自觉地在那抹面对窗户的孤寂身影上停留片刻。
而裴清,虽然多数时候仍是那副拒人千里的冷漠模样,但至少,在殷雪怜因伤势过重偶尔泄出一丝压抑的闷哼时,他也会多关注。
这日,暗格再次滑开,送来的依旧是那清可见底的粥和令人毫无食欲的酱菜。
裴清像往常一样,机械地端起碗,象征性地喝了两三口,便欲放下。
“多吃点。”
殷雪怜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打断了裴清准备起身的动作。
她不知何时已收功,正看着他,眉头微蹙。
裴清动作一顿,端着碗的手停在半空,侧头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解和惯有的疏离。
“我吃了,你呢?”他问,声音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这几日,两人的食物本就勉强够一人果腹,他若多吃,她必然要挨饿。
殷雪怜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唇角竟难得地勾起一抹带着几分玩味的弧度。
她向前倾了倾身,目光锐利地捕捉着裴清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怎么?”她语调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调侃,“你不肯多吃,难道……是特意省下来留给我的?”
这话问得直接,甚至有些轻佻,与她平日冷硬的风格不太相符。
裴清像是被这话烫到,端着碗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迅速移开视线,不再看她,耳根处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极淡的红晕。
“你胡说什么!”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明显的恼意,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谁省给你了!我只是……只是没胃口!”
他语气里的那丝气急败坏,与他平日努力维持的冰冷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反而更显得欲盖弥彰。
殷雪怜看着他这难得流露出的羞恼,心底某个角落似乎被这细微的反应轻轻挠了一下。
她并没有继续穷追猛打,只是靠在墙边,看着他重新坐下,虽然依旧只勉强多喝了几口粥,但终究比之前多吃了一点。
她看着他清瘦的侧影,忽然开口,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却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了然:“你想做什么,对不对?”
裴清舀粥的动作猛地停住,勺子磕在碗沿,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只是握着勺子的手,指节更加用力。
“你想离开这里,想做点什么事。”殷雪怜用的是陈述句,目光仿佛能穿透他那层冰封的外壳,看到他内心深处燃烧的不甘火焰,“否则,你不会在意这点体力,不会在我靠近时反应那么大,守住那点……所谓的底线。”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劝诫的意味:“但无论你想做什么,拖着这样一副破败的身子,连站都站不稳,又能做成什么?仇未报,身先死,岂不是笑话?”
裴清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他依旧沉默着,但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殷雪怜不再看他,重新闭上眼,开始调息。
过了许久,就在裴清以为这次对话已经结束时,她忽然又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我的伤,再有几日,便能压制住七八分。届时,我会离开这里。”
囚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裴清维持着面窗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一尊真正的雕像。
殷雪怜却敏锐地感觉到,空气中那份刚刚因争吵而略显活泛的气氛,似乎又随着她这句话,悄然凝固、沉降了下去。
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如同氤氲的雾气,在这个逼仄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尽管他们之间谈不上什么情谊,甚至多数时候是沉默与对峙,但至少,在这绝对的孤独与禁锢中,有另一个活生生的、会呼吸、会思考的存在。
她的离开,意味着这里将重归死寂,只剩下他一个人,面对无尽的黑暗、药物的折磨,以及……那不知何时才能实现的希望。
裴清低下头,看着碗中剩余的粥水,半晌,才极轻地“嗯”了一声。
殷雪怜看着他显得异常柔顺脆弱的脖颈,心中某个角落微微一动。
她沉吟片刻,开口道:“你若想离开,我可以带你一起走。”
这句话,她说得平静,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力量。
以她的能力,只要恢复到一定程度,带着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离开这醉仙楼,并非不可能。
裴清的身体明显地楞了一下。
他倏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那是一种久居黑暗之人骤然看到出口时的本能反应。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然而,那光芒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如同被狂风吹灭的烛火,迅速黯淡下去,最终被一片更深、更沉的灰暗所取代。
他脸上血色尽褪,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
他吐出这个字,声音干涩。
殷雪怜没有错过他脸上的情绪,更没有错过那在拒绝之前,从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恨意。
她明白了。
他不是不想走。
是不能走。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不甘心就这么走。
“是因为林素月?”殷雪怜直接点破,“还有……凤三娘?”
裴清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帮助他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冷静。
他没有回答,但那紧绷的下颌线和骤然变得急促的呼吸,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的仇,我可以帮你报。”殷雪怜看着他,语气平淡,却蕴含着强大的自信,“对我来说,处理掉她们,不算太难。”
以逍遥教教主的身份和实力,说出这话,并非狂妄。
裴清却再次摇头,这一次,他抬起了头,目光直视殷雪怜。
那双眼睛里,之前的脆弱茫然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不。”他重复道,声音比刚才更加清晰,也更加冰冷,“我的仇,必须由我亲手来报。”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的说道:
“她们加诸在我身上的,我要亲手,一点一点,讨回来。”
殷雪怜沉默了片刻。
她知道,劝不动了。
这种被仇恨支撑着活下来的人,任何理性的分析都是徒劳。
“既然你心意已决……”她缓缓开口,从怀中摸索了片刻,取出一个东西。
一枚材质特殊的黑色哨子,只有小指长短,表面有着细微的类似某种鸟类羽毛的纹路。
她将哨子放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
“这是我的信物。”她看着裴清,眼神认真,“你若改变主意,或者……在你所谓的‘解决’过程中,遇到了什么无法逾越的难关,需要帮助,可以吹响它。”
她详细地说明了使用的方法和需要注意的时机,以及如何通过特定的节奏传递简单的信息。
“我会在锦阳城附近停留一段时间处理教中事务。听到哨声,只要条件允许,我会尽力赶来。”
裴清的目光落在那枚毫不起眼的哨子上,久久没有移动。
他的指尖在膝盖上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显示出内心的挣扎。
最终,他伸出手,将那枚哨子拿了起来。
殷雪怜看着他紧握的手,不再多言。
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接下来的几日,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似乎进入了一种新的平衡。
殷雪怜依旧专注于疗伤,裴清也依旧沉默,但那份令人窒息的对抗感减弱了许多。
有时,殷雪怜会在调息的间隙,简单提几句江湖上的见闻,或者西域的风土人情。
裴清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听着,偶尔,在她提到某些奇特的草药或罕见的毒物时,他会极轻地“嗯”一声,表示他在听。
这微小的互动,让这间阴暗的囚室,似乎也多了一丝流动的气息。
直到这天夜里,殷雪怜的伤势终于稳定到了一个可以支撑她离开的程度。
她调息完毕,睁开眼,眸中精光内敛,虽然距离全盛时期还差得远,但至少行动无碍,也有了自保之力。
她看向角落里似乎已经睡着的裴清,他侧躺着,面对着墙壁,呼吸平稳。
没有叫醒他,也没有留下任何话语。
如同她来时一样,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囚室内,重归寂静与黑暗。
在门关上的瞬间,床上那“睡着”的身影,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里,没有丝毫睡意。
他摊开手掌,那枚黑色的哨子在指间灵活地转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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