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永昌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寒冰投入陆子谦心中。省里即将出台鼓励外资参与国企技改的试点文件？而且与李正雄的活动有关？这绝非巧合！
对方的棋路，果然老辣。不再局限于商业层面的小打小闹，而是试图利用政策东风，以“合法合规”的方式，直接切入国内产业的命脉。一旦被其借助外资身份和雄厚资本，参与到关键企业的技术改造中，后续通过技术控制、资本渗透乃至品牌替代，逐步掌控行业主导权，将变得顺理成章。这比单纯的窃取技术或散布谣言，威胁大了何止十倍！
陆子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和焦虑解决不了问题。他必须在这股政策东风形成风暴之前，找到破局之策。
他首先给杨干部打了个电话，没有提及林永昌的消息来源，而是以二纺厂厂长的身份，表达了对即将可能出台的试点政策的“关切”，并委婉地提出了自己的担忧——如何确保在引进外资的同时，保护民族品牌和核心技术的自主权？如何防范某些别有用心外资的“非商业目的”？
杨干部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语气严肃：“子谦同志，你的担忧，上面已经注意到了。政策的本意是好的，是为了加快技术进步。但在具体执行中，确实需要把握好尺度。你的意见很重要，我会如实反映。”
得到这个回应，陆子谦心中稍定。至少，国家层面并非毫无警觉。但他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于此。
他必须主动出击，用自己的方式，在这片政策迷雾中，撕开一道口子。
他再次召集了核心骨干。这一次，会议的气氛更加凝重。
“情况大家都知道了。”陆子谦开门见山，“有人想借着政策的势，把我们，甚至把更多像我们一样的厂子，变成他们的附庸。我们怎么办？”
“干他娘的！想得美！”顺子第一个拍桌子。
吴工则忧心忡忡：“如果政策真的下来，鼓励外资参与，我们硬顶着，会不会被认为是保守，不配合改革？”
“硬顶肯定不行。”陆子谦摇头，“我们要做的，不是对抗政策，而是要给政策提供一个‘更好的’选择，一个更能体现政策初衷、更能保护我们自身利益的样板！”
他目光炯炯地看向众人：“我们的‘清纺产业协作联盟’计划，必须立刻加速！而且要做得更大，更规范，更有说服力！”
他阐述了自己的新思路：不仅要联合周边小厂，还要主动去接触市里、甚至省里其他一些经营困难但有潜力、面临技改压力的国营纺织厂。以二纺厂的技术、品牌和市场渠道为核心，组建一个真正的、紧密型的“产业技术联盟”或“企业集团”。联盟内部实行统一的技术标准、质量控制和品牌运营，共享研发成果和市场资源，共同融资进行大规模技术改造。
“我们要向上面证明，”陆子谦语气铿锵，“不用依赖外资，我们中国人自己抱成团，同样能完成技术升级，同样能打造出有国际竞争力的品牌和产业！这才是改革开放的正确打开方式！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搞活国有企业’！”
这个构想，比之前的“协作联盟”更加宏大，也更具挑战性。但此刻，面对外部的巨大压力，内部反而被激发出更强的凝聚力。
“我看行！”吴工首先表态，“我们的技术改进已经证明了可行性！如果能整合更多资源，效果会更好！”
“对！咱们自己就能干，凭什么让外人来摘桃子！”顺子和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说干就干！陆子谦立刻进行了分工。他自己亲自负责游说市里相关领导和可能的目标企业；吴工带领技术团队，准备联盟的技术标准和升级方案；顺子则协助沟通协调，并确保厂内稳定运行。
接下来的几天，陆子谦几乎跑断了腿。他频繁出入市轻工业局、市计委，甚至通过杨干部的关系，约见了一位省工业厅的副厅长。他反复阐述自己的“产业联盟”构想，强调其对于避免重复建设、集中力量实现技术突破、保护民族工业品牌的重要性。他提供的二纺厂广交会订单数据和技改成效，成了最有说服力的佐证。
与此同时，他也开始秘密接触几家之前就有过联系、经营状况不佳的市属纺织厂负责人。起初，这些负责人对陆子谦的“联盟”提议大多持观望甚至怀疑态度，但当他拿出实实在在的技术支持承诺和市场共享方案后，一些人的态度开始松动。
就在陆子谦为“产业联盟”四处奔走，初见成效之时，周师傅那边又传来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
“陆厂长，那伙人……好像又回来了。”周师傅神色紧张，“不是原来那批，但感觉很像。他们在打听别的事，这次……好像在问当年‘三线建设’时期，从南方迁到咱们这边的一些老厂子的档案和人员情况，特别关注那些涉及精密机械和特殊工艺的……”
三线建设？老厂档案？特殊工艺？
陆子谦的神经瞬间绷紧！对方的目标，似乎并不仅仅局限于当下的纺织产业！他们像是在挖掘更深层、更历史性的东西！这让他想起了张老板曾经提及的“龙脉”，虽然能源网络与纺织看似无关，但那种对国家战略性根基的窥探意图，何其相似！
难道，李正雄及其背后的“先生”，图谋的远比一个纺织产业更大？他们像一群嗅觉敏锐的秃鹫，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寻找着一切可以咬噬、可以控制的战略性资产和技术遗产？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攫住了陆子谦。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边缘，看到的只是水面上的波纹，而水下的暗流，却深不可测。
他拿起电话，想要再次联系杨干部，汇报这个惊人的发现。但手指按在号码盘上，却犹豫了。这些毕竟还只是基于零碎信息的猜测，缺乏实证。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顺子一脸兴奋地冲了进来，手里挥舞着一份文件：
“谦儿哥！批了！市里原则上同意我们牵头组建‘清纺产业集团’的试点方案了！让我们尽快拿出详细规划！”
这是一个阶段性的胜利！陆子谦精神一振，暂时压下心中的不安。无论如何，握紧手中的“破局之刃”，壮大自身，总是应对一切风险的根本。
他接过文件，仔细翻阅，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带着锐气的笑容。
“好！立刻通知吴工他们，连夜开会！我们要把规划做得漂漂亮亮，让所有人都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中国速度，中国模式！”
然而，在他心底，周师傅带来的那个关于“三线建设”档案的消息，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提醒着他，眼前的政策迷雾或许只是第一道关卡，真正的狂风巨浪，可能还隐藏在那看似平静的历史尘埃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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