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电话那头陈远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急切：“千真万确！我托体校的朋友打听的！那家伙是被人塞了钱故意混进来的！就是冲着你的腿来的！妈的，太阴了！”
房间内刚才还流淌着的暖意和宁静瞬间冻结。江屿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神锐利如鹰，紧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要穿透墙壁看到幕后黑手。那股熟悉的、在篮球场上被恶意犯规时才会出现的狠厉气息，再次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苏念薇的心也跟着揪紧了。她听不清陈远具体说了什么，但江屿骤变的脸色和那句“有人故意搞你”已经足够让她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伤害他？为什么？就为了一场友谊赛？
“……知道了。”江屿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冰冷的克制，“你先别声张，继续查，有消息立刻告诉我。”他挂了电话，手机被重重地扔在床单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着怒火和一种被亵渎了的愤怒。篮球是他热爱且珍视的东西，用这种肮脏的手段来玷污它，比直接伤害他本人更让他难以忍受。
念薇看着他紧抿的嘴唇和剧烈起伏的胸口，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安慰？似乎很苍白。询问细节？又怕触及他更深的怒火。她只能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心脏因为担忧而怦怦直跳。
沉默在昏暗的房间里蔓延，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过了好一会儿，江屿似乎才勉强压下翻腾的情绪。他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念薇身上，看到她脸上显而易见的担忧和无措，眼神稍微缓和了一些，但眉头依旧紧锁。
“没事。”他声音依旧有些硬邦邦的，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告诉自己，“一点龌龊手段而已。”他试图表现得不在意，但紧绷的下颌线出卖了他。
念薇轻轻“嗯”了一声，知道他此刻需要的可能不是无用的安慰，而是分散注意力。她重新拿起桌上的草稿本，指尖点了点上面刚才讨论到一半的条目，声音尽量放得平稳：“那……我们继续说方案？刚才说到‘传统小吃’这个方向，我觉得可以和‘互动体验’结合起来……”
江屿的目光随着她的指尖落在纸面上，沉默了几秒，才像是终于把思绪从那股暴怒中拽了回来。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嗯。怎么结合？”
“比如，”念薇见他愿意接话，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努力让思路清晰起来，“我们可以设置一个简单的双人烘焙体验区，比如做和果子、或者糖画之类工序不算太复杂，又很有我们本土特色的小吃。一个人负责一部分，需要配合才能完成。”她一边说一边在纸上简单勾勒了一下流程，“这样既有趣味性，也能体现……合作。”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有些轻，下意识地看了江屿一眼。
“双人烘焙？”江屿重复了一遍，眉梢微挑，似乎对这个提议感到些许意外，但眼中的阴霾确实被冲淡了些许。他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个极淡的、带着点自嘲的弧度，“让我这个伤残人士去揉面？还是让你去控糖浆的火候？听起来事故率有点高。”
他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虽然很蹩脚。念薇怔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他是在努力调节气氛，不想让刚才那个电话影响他们的讨论。一股细微的暖流划过心间，她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语气也轻松了些：“可以选简单点的……比如，红豆馅的糯米团子？你负责包馅，我负责裹外面的粉？或者，你指挥，我动手？”说完她才觉得“指挥”这个词用在现在动弹不得的他身上，有点好笑，又有点心酸。
江屿果然嗤笑一声，带着点不服输的劲儿：“瞧不起谁呢？等我好了，单手也能……”话说到一半，他似乎牵动了伤处，忍不住“嘶”了一声，眉头又皱了起来。
念薇的心立刻跟着一紧：“你没事吧？别乱动！”她下意识地站起身，想查看他的膝盖，又碍于男女之防不敢贸然上前，只能着急地看着他。
看着她瞬间紧张起来的样子，江屿心里的那点烦躁和憋闷奇异地又被抚平了一些。他摆摆手，重新靠回枕头里，语气放缓了些：“没事，扯了一下。”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草稿本，像是下了决定，“就这个吧，双人烘焙。听起来……还行。具体细节你定，需要我做什么，你说。”他把主导权交给了她，这是一种信任，也是在他目前情况下最实际的选择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之间的气氛终于回归正轨。念薇拿出笔，开始详细地规划起来，时不时征求江屿的意见。江屿虽然行动不便，但脑子转得很快，偶尔会提出一些男生视角的、关于趣味性和吸引力的点子，弥补了念薇方案中过于注重细节和美观的倾向。
他提到可以设置一个小比赛，看哪组搭档完成得又快又好，获胜者有额外奖励（比如多一份点心），念薇觉得主意不错，补充了关于安全注意事项和材料准备的细节。
她说话的时候，偶尔会无意识地用笔尾轻点下巴，或者微微歪头思考，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江屿靠在床头，安静地看着她。窗外的阳光透过厚重窗帘的缝隙，偷偷溜进来一丝，恰好照亮她一小片认真的侧脸和随着书写微微晃动马尾辫的发梢。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她轻柔的讲述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两人偶尔的交谈。之前那些争吵、冷战、受伤、阴谋带来的阴霾，似乎暂时被隔绝在了这个小小的、昏暗的房间之外。空气中仿佛弥漫开一种淡淡的、名为“合作”与“和解”的甜香，比任何点心的味道都更让人心安。
时间悄然流逝。等念薇初步罗列出需要的物料清单和大致流程时，才发现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
“差不多……就先这样？”念薇放下笔，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手腕，“我回去再细化一下，做成文档，明天……或者后天拿来给你看？”
江屿点了点头：“嗯。辛苦你了。”他的语气是难得的认真和平和。
念薇摇摇头，开始收拾东西。她把草稿本和通知单仔细收进书包，拉上拉链。站起身，目光再次落到他裹着绷带的膝盖上，担忧又浮了上来：“你的伤……医生真的说静养就可以吗？要不要再复查一下？”
“嗯，一周后复查。”江屿答道，看着她还站着不动，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变得有点别扭，“那个……你怎么来的？”
“骑自行车。”念薇老实回答。
“哦……”江屿应了一声，眼神飘忽了一下，像是斟酌着用词，“路上……小心点。”非常普通的一句叮嘱，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一种罕见的、笨拙的关切。
念薇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微微发热：“……嗯。我知道。”她顿了顿，也低声回了一句，“你……好好休息，按时吃药。”
“啰嗦。”江屿嘟囔了一句，别开脸，但耳根似乎又有点泛红。
念薇忍不住轻轻弯了一下嘴角，又迅速抿住。她拿起书包，轻声说：“那我先走了。”
“嗯。”
她转身走向门口，手握住门把手的瞬间，身后又传来他的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一些：“喂，苏念薇。”
念薇回头。
江屿看着她，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深邃，他停顿了一下，才说：“谢谢你来……还有，方案的事。”
这不是他第一次道谢，但这一次，似乎包含了更多的东西。不仅仅是为探病，为方案，或许还有为她的道歉，为她的关心，为这短暂却珍贵的、冲散阴霾的共处时光。
念薇的心像是被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泛起层层涟漪。她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轻轻打开门走了出去。
走出江屿家所在的单元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念薇推着自行车，慢慢走在小区安静的路上，心里还萦绕着刚才在房间里的一切——他受伤的腿、阴沉的怒火、偶尔的玩笑、还有最后那句低声道谢。
心情像是坐了一场过山车，从担忧愧疚，到紧张害怕，再到后来的平和默契，最后停留在一种微甜的、酸涩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里。她知道自己是真的栽了，无论他多么霸道、别扭、偶尔气得人牙痒痒，当他流露出脆弱、展现出信任、或者只是笨拙地关心一句时，她所有的防线都会溃不成军。
“嘀嘀——”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两声，是短信提示音。
念薇停下脚步，掏出手机。是林小雨发来的。
【小雨滴：薇薇！！！你去哪了？！一下午没见人！班长问我文化节方案有没有头绪了，我说你和江屿在……呃，沟通！怎么样怎么样？和好了吗？！江屿的伤严重吗？！速回速回！八卦之魂熊熊燃烧！(≧w≦)】
看着屏幕上跳跃的文字和表情符号，念薇仿佛能听到林小雨连珠炮似的提问。她无奈地笑了笑，正准备回复，目光无意间扫过小区路边的垃圾桶。
一个有些眼熟的、印着某知名运动品牌Logo的纸质购物袋被随意地扔在垃圾桶最上面，袋子里似乎还装着些东西。念薇的脚步顿住了。
这个袋子……她记得。上周五，就是她和江屿在图书馆吵架那天下午，她心情低落地去文具店买新笔记本时，曾在商业街那家很大的体育用品专卖店门口，看到隔壁班的体育特长生王浩手里拎着好几个这个牌子的购物袋走出来，当时他还和几个朋友兴高采烈地讨论着新到的限量版球鞋。
王浩……也是校篮球队的，打的位置和江屿差不多，是队里的替补前锋。因为江屿的存在，他的上场时间一直不多。而且……念薇隐约记得，陈远曾经抱怨过，王浩对江屿拿到下周对阵三中友谊赛的首发资格似乎颇有些微词。
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倏地钻入念薇的脑海，让她瞬间手脚冰凉。
王浩……他那天买的东西……和江屿的受伤……还有陈远电话里说的“有人故意搞你”……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江屿家所在的楼层，心脏狂跳起来。
念薇站在原地，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那个躺在垃圾桶里的纸袋，像一个诡异的注脚，巧合得令人心惊。
她应该告诉江屿吗？这只是她的猜测，毫无证据。万一猜错了，岂不是平白冤枉同学，还可能让本就不明朗的局面更加混乱？王浩只是买了个东西，出现在这附近也许只是巧合？
可是……如果不是巧合呢？
如果真的是他，或者他参与了……那江屿岂不是一直处在危险之中？这次是受伤，下次呢？
巨大的不安和恐惧攫住了念薇。她再次看向手机，林小雨的短信还停留在屏幕上。她手指颤抖着，删掉了原本想回复的“还好，和好了，伤得挺重但没骨折”，重新输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最终，她只回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念薇：刚从他家出来。伤得挺重，具体回头再说。方案有点头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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