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浩那双充满绝望和怨毒的眼睛，在昏暗的巷口阴影里，像两簇鬼火，死死地钉在苏念薇身上。那句带着哭腔和恨意的“你满意了吗？”，像淬了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念薇因期待烟火大会而雀跃的心情，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手指紧张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王浩……你……”她的声音干涩发颤，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她的大脑一片混乱，他不是请病假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想干什么？
“我怎么了？！”王浩猛地向前逼近一步，他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苍白得吓人，眼球布满血丝，整个人处于一种极度崩溃和癫狂的边缘，“我被退学了！你知道吗？！就因为你们！就因为江屿家不肯松口！我完了！我他妈这辈子都完了！”
退学？! 念薇的心猛地一沉。她虽然知道学校会严肃处理，但没想到会是直接退学这么严重的结果。看着眼前这个几乎完全变了一个人的王浩，那股强烈的恨意和绝望几乎要溢出来，让她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是你……是你先做错了……”念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声音虽然还在发抖，却努力维持着冷静，“你伤害江屿，恐吓我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我想到了什么？！”王浩激动地打断她，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破罐破破摔的疯狂，“我就想到他妈的不公平！凭什么他江屿什么都占着！球打得好，家世好，连喜欢的女生……”他说到这里猛地顿住，像是意识到了失言，眼神更加阴鸷地盯着念薇，胸口剧烈起伏，“对，还有你！苏念薇！你装什么清高无辜？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总围着他转，他会注意到我？会把我往死里整？！”
这完全颠倒黑白的指责让念薇气得浑身发抖，恐惧反而被一股愤怒压下去些许：“你胡说八道！明明是你自己心生嫉妒，手段卑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跟我没关系？！”王浩像是被彻底激怒了，猛地抬起手，狠狠地捶在一旁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巨响！念薇吓得闭上了眼睛，身体剧烈地一颤。
预期的攻击并没有落下。王浩的手砸在墙上后，就那样撑着，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声。
“我只是想上场……我只是想赢一次……我有什么错……”他的声音变得支离破碎，充满了绝望和自我唾弃，“现在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你们满意了吧？高兴了吧？！”
他从疯狂的愤怒，瞬间跌入了彻底崩溃的痛哭。这种急剧的情绪转变，比直接的威胁更让人感到无措和……一丝悲凉。
念薇看着他蜷缩着身体，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无助地哭泣，之前那股强烈的恐惧和愤怒，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取代。是，他罪有应得，他的行为不可饶恕。但看着一个曾经也算耀眼的同龄人，因为一时的邪念和偏执而彻底毁灭，变成眼前这副模样，心里终究不是滋味。
她依旧紧贴着墙壁，保持着警惕，但身体不再像刚才那样僵硬。
巷子里只剩下王浩压抑的哭声和粗重的喘息声。晚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
过了好一会儿，王浩的哭声才渐渐止歇。他抬起头，脸上泪水和鼻涕糊成一团，眼神里的疯狂和怨毒褪去了一些，只剩下巨大的空洞和灰败。他看着念薇，眼神复杂，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难以启齿。
“……对不起。”最终，这三个字极其艰难地从他齿缝里挤了出来，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沉重的、迟来的悔意。这不是他之前在学校群里那种被迫的、表演式的道歉，而是真正意识到自己人生崩塌后，发自肺腑的绝望和懊悔。
念薇怔住了。她没想到会等到这样一句道歉。
“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她低声说，语气里没有原谅，也没有进一步的指责，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伤害已经造成，裂痕无法轻易弥合。
王浩惨笑了一下，笑容比哭还难看：“是啊……没用了……都完了……”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靠在另一边的墙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昏暗的巷子深处，“我爸差点打断我的腿……我妈哭晕过去好几次……家里托了多少关系都没用……江屿家……根本不给我们任何机会……”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念薇倾诉最后的绝望。
“我本来……是想来找你麻烦的……想着反正都这样了，不如拉个垫背的……”他喃喃着，眼神掠过一丝后怕的疯狂，但很快又湮灭下去，“可是……走到这里……又不敢了……也……没意思了……”
念薇的心提了一下，又缓缓落下。她相信他说的是实话。一个彻底失去一切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但他最后那点残存的理智或者说懦弱，阻止了他。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对峙着，站在昏暗的巷口，中间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一个是受害者，心有余悸；一个是加害者，万念俱灰。
就在这时，念薇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两人俱是一惊。
王浩像是被这铃声惊醒，猛地站直身体，眼神慌乱地四下张望了一下，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最后看了念薇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悔恨，有绝望，有一丝解脱，还有深深的狼狈。
然后，他猛地转身，像是逃避什么洪水猛兽一样，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巷子深处的黑暗里，很快消失不见。
念薇看着他那仓皇逃离的背影，直到彻底看不见了，才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一样，顺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
手机还在固执地响着。
她颤抖着手，从包里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的名字——江屿。
看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所有强撑的镇定和冷静瞬间土崩瓦解。巨大的后怕、委屈、以及刚才面对王浩时压抑的所有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手机屏幕上。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想平复情绪，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却因为哽咽而发不出声音。
“喂？苏念薇？”电话那头传来江屿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到家了吗？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听到他的声音，念薇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只能发出压抑的、破碎的抽泣声。
电话那端的江屿显然听到了她的哭声，语气瞬间变了，变得紧绷而锐利：“你怎么了？哭什么？出什么事了？！说话！”
他急切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担忧和一丝慌乱，像是一只有力的大手，穿透冰冷的恐惧，牢牢地抓住了她。
“我……我没事……”念薇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试图让他安心，“就是……刚才……碰到王浩了……”
“王浩？！”江屿的声音骤然拔高，充满了戾气和紧张，“他在哪？！他对你做什么了？！你现在在哪儿？！位置发给我！”
他那边的背景音变得嘈杂起来，似乎立刻就要起身行动。
“没有！他没对我怎么样！”念薇赶紧解释，生怕他真的冲出来，“他已经走了……就是说了几句话……我没事，真的……就是有点吓到了……”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只能听到他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似乎在极力克制着怒火和担忧。
“……发位置。”最终，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和压抑的怒火，“现在，立刻。不然我报警了。”
最终，在江屿强硬的坚持下，念薇还是把自己的实时位置共享了过去。
不到十分钟，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就疾驰而来，一个急刹停在了巷口。后车门猛地打开，江屿拄着拐杖，几乎是跳下了车，动作因为急切而显得更加踉跄不稳。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目光像雷达一样迅速扫视，第一时间就锁定了依旧坐在地上、眼圈通红的念薇。
他几步冲到她面前，甚至顾不上自己的伤腿，猛地蹲下身（这个动作让他痛得闷哼了一声），双手抓住她的肩膀，眼神急切地上下打量她：“伤到哪了？啊？他碰你了？！”
他的手掌用力很大，抓得她肩膀有些疼，但那份毫不掩饰的紧张和担忧，却像最有效的安抚剂，瞬间驱散了念薇心中最后一丝寒意和恐惧。
她看着他焦急万分的脸，看着他额角因为匆忙和疼痛而渗出的汗水，看着他眼底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和后怕，鼻子一酸，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用力地摇了摇头：“没有……他真的没碰我……就是……就是说了很多……说他被退学了……很恨我们……”
听到“没碰她”，江屿紧绷的身体似乎才稍微放松了一点，但眼神里的戾气丝毫未减。他依旧蹲在她面前，抓着她的肩膀，声音因为后怕而更加低沉沙哑：“他妈的他敢再来！我让他……”
“江屿。”念薇轻声打断了他后面未尽的狠话，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他，声音还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都过去了……真的……结束了。”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为她心急如焚、不顾一切的少年，心里那片因为王浩而变得冰冷泥泞的角落，重新被温暖和光亮填满。
江屿看着她含泪却坚定的眼睛，所有暴戾的狠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沉默地看着她，良久，抓着她肩膀的手缓缓松开，力道变得轻柔，最终只是极轻地、用指腹抹去她脸颊上的泪痕。
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珍视的温柔。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像是承诺，又像是叹息，“结束了。”
他站起身，然后向她伸出手。
“起来，”他说，语气不容置疑，“地上凉。”
念薇看着摊开在自己面前的手掌，和之前在校门口牵住她时一样，坚定，有力。
她缓缓抬起手，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
他用力一拉，将她从地上带了起来。因为蹲得太久，她的腿有些发麻，起身时踉跄了一下，下意识地靠向了他。
江屿的手臂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腰，将她圈进怀里，支撑住她。
两人的身体瞬间贴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温热和有力心跳。她的脸颊瞬间爆红，心跳失控。
江屿的身体也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扶在她腰侧的手微微收紧，却没有松开。
晚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
他就那样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紧紧揽着她的腰，将她半圈在怀里，低着头，目光深邃地看着她。
远处，文化节试放的零星烟花，突然“咻——啪”地一声窜上夜空，绽开一小朵绚烂却短暂的光亮。
明明灭灭的光影，映照在两人近在咫尺的脸上。
江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落在她微微张开的、还带着泪痕的唇瓣上，眼神骤然变得幽深如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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