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与那墨家一行人分别，又是数月光阴悄然而逝。
荒古弃域的深处，比之外围更加混乱与死寂。虚空之中，不再有完整的星辰，只有无数破碎的大陆板块与巨大的法宝残骸，在无形的引力下，构成一片片诡谲的星体坟场。
陈凡手持那份墨阳赠予的兽皮古图，一路循着其上标注的，那条早已在岁月中变得模糊不清的航道，不疾不徐地前行。
他的混沌神魔体，在这片充满了毁灭与终末气息的环境中，非但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反而像是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在欢欣鼓舞地吞吐着那些狂暴的法则乱流。这些足以让金仙都小心翼翼的能量，于他而言，却成了滋养道躯的无上补品。
他甚至不需要刻意运转功法，肉身便会自行将这些混乱的法则碎片吸收、炼化，化作最本源的粒子，沉淀于体魄深处，让这具初生的神魔之躯，变得愈发坚韧与深邃。
“归墟……万界之终末，众道之归宿。”
陈凡一边前行，一边在心中推演着这个传说中的存在。
根据他前世的记忆，仙界对于归墟的记载，也是语焉不详，充满了敬畏与禁忌。只知道那是连仙帝都轻易不愿踏足的终极之地，是宇宙的“伤疤”，是万物轮回的终点站。
而他此行的目的，正是要将这剧毒的“伤疤”，化作自己通往金仙大道的无上资粮。
随着不断深入，古图上的航道变得愈发难以辨认。终于，当陈凡穿过一片由无数破碎仙剑组成的“剑冢星云”后，那兽皮古图之上，亮起了最后一个微弱的光点，随即，便彻底化作了飞灰。
“到了么……”
陈凡停下脚步，目光投向前方。
只见在遥远的前方，一片光怪陆离的景象，映入他的眼帘。
那并非一颗星辰，也非一片大陆，而是一座……建立在无数巨大星辰残骸之上的，悬浮于虚空中的……市集。
无数艘造型各异，大小不一的飞舟法船，如同归巢的蜂群，停靠在那些巨大的残骸边缘。一道道或强或弱的气息，在市集中交错，形成了一片独特的，混乱而又自洽的秩序。
这，便是那古图上所标注的终点，也是这片荒古弃域深处，为数不多的生灵聚集地之一——碎星墟市。
传闻，这里是无数在弃域中讨生活的“拾荒者”、“星盗”与“流亡者”交换物资与情报的地方，也是前往那传说中的归墟，最后的一个补给站。
陈凡收敛了自身所有的气息，混沌神魔体自晦，让他看起来，就如一个刚刚踏入仙道，气息平平的凡仙，缓步朝着那片墟市走去。
刚刚踏入墟市的范围，一股混杂着酒气、血腥气、仙药香气以及各种奇异能量的驳杂气息，便扑面而来。
墟市的“街道”，是由无数残破的法宝碎片与星辰岩石铺就。街道两旁，有席地而坐，面前摆放着几件从废墟中淘来的古物，满脸警惕的散修；有支起一个简陋摊位，售卖着以弃域特产异兽血肉炼制丹药的炼丹师；更有一些气息诡异，身形笼罩在黑袍之下的神秘存在，只是静静地待在角落，便无人敢靠近。
这里的每一个生灵，眼中都带着荒古弃域独有的，那种深入骨髓的警惕与狠厉。
陈凡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多注意。他那凡仙般的气息，在这里，实在太过普通，甚至显得有些弱小。只有少数几道神念在他身上一扫而过，发现并无可图之处后，便兴致缺缺地移开了。
陈凡对此毫不在意，他如一个真正的过客，缓步穿行于这片混乱的墟市之中，神念却如同无形的触手，悄然收集着周围的每一丝信息。
“听说了吗？‘黑风盗’那伙人，前几日闯入‘腐烂星海’，想去捞一笔，结果正好撞上法则潮汐，连人带船，一个都没出来。”
“嘿，那帮蠢货，早就跟他们说过，没有天仙后期的修为，就别去招惹那些大凶之地，不听劝，死了活该！”
“说起来，最近的‘归墟之风’，似乎越来越频繁了。也不知是福是祸……”
“嘘！小声点！‘归墟’那地方，也是你能随便议论的？不想活了！”
陈凡的脚步，在听到“归墟”二字时，微不可察地一顿。
他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只见在一座由巨大兽骨搭建的酒馆中，几个气息彪悍的天仙修士，正一边大口喝着某种散发着辛辣气息的烈酒，一边高声阔论。
陈凡没有直接上前，而是在墟市中继续逛了一圈，将整个墟市的布局与势力分布，大致摸清。他发现，这里虽然混乱，却并非全无秩序。在墟市的中央，有一座以完整陨星核心改造而成的三层石楼，那里，是整个墟市唯一一处，所有人都默认的“中立之地”。
石楼门口，挂着一块歪歪扭扭的木匾，上书四个大字——有问必答。
陈凡心中了然，这便是墟市的情报中心了。
他迈步，走入石楼。
石楼之内，光线昏暗，陈设也极为简单，只有一张柜台，以及柜台后，一个身穿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看起来像个落魄书生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正拿着一卷不知是何种材质的古旧书简，看得津津有味，连陈凡走进来，也未曾抬一下眼皮。
他的气息，更是诡异，时而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时而又像是深不可测的金仙大能，变化不定，让人完全捉摸不透。
“店家，问路。”陈凡平静地开口。
那书生这才懒洋洋地抬起头，一双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了陈凡一番，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小娃娃，口气倒是不小。在我这里，问路，可是最贵的。”
“开个价。”陈凡依旧平静。
“嘿。”书生笑了，他放下书简，伸出一根手指，“我这里不收仙石，不收法宝。只收……故事。”
“一个，我没听过的，来自你家乡的故事。”
陈凡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异色。
这个要求，倒是有趣。
他沉吟片刻，没有讲述地球的过往，也没有编造什么离奇的经历，而是神念微动，将在神城之中，那守望者林战将军的残魂，对他讲述的，关于上古天庭与“墟”的那场战争的片段，凝成一道神念信息，轻轻推了过去。
这其中，自然隐去了所有关于他自己的信息，只留下了那场战争的苍凉与悲壮。
那书生原本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但在接触到那道神念信息的瞬间，他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彻底凝固了。
他浑浊的眼眸之中，陡然爆发出两道前所未有的璀璨精光，仿佛能洞穿万古时空！一股磅礴浩瀚，远超寻常金仙的气息，不受控制地一闪而逝，让整座石楼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天庭……墟……”
书生低声喃喃，声音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与不可置信。他死死地盯着陈凡，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许久，他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那股骇人的气息也随之收敛，重新变回了那个落魄书生的模样。只是，他此刻看向陈凡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其中，带着一丝凝重，一丝好奇，更有一丝……同类的探寻。
“你这个故事……很值钱。”书生缓缓开口，声音变得沙哑，“你赢了。你想知道什么？”
“归墟。”陈凡吐出两个字。
书生闻言，沉默了片刻。他从柜台下，取出了一块黑色的玉简，以及一壶酒，两个杯子。
他为陈凡和自己各倒了一杯，将玉简推了过去。
“你想知道的，都在这里面了。包括最近一次‘归墟之风’停歇的时间，以及几个相对安全的‘风眼’位置。”
“不过，看在你这个故事的份上，我免费送你一个忠告。”
书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说道：
“归墟，是活的。”
“它有自己的意志，那是一种超越了我们理解范畴的，饥饿的意志。所有进入其中的生灵，于它而言，都只是……食物。”
“这些年，我见过无数自命不凡的金仙，甚至仙王级的存在，满怀信心地进去，却再也没有出来过。他们不是死于其中的怪物或险地，而是被归墟本身……‘消化’了。”
“它会剥离你的道，吞噬你的法，最终，连你存在的痕迹，都会被彻底抹去，化作它的一部分。”
“小家伙，你的身上，有种很特别的味道，很‘美味’。一旦进去，你必然会成为它最优先关注的目标。”
书生深深地看了陈凡一眼。
“现在，你还想去吗？”
陈凡拿起那枚黑色的玉简，神念一扫，便已将其中庞大的信息尽数记下。
他没有回答书生的问题，只是端起面前那杯酒，同样一饮而尽。
“酒不错。”
说罢，他转身，缓步走出了石楼，没有丝毫的犹豫与停留，径直朝着墟市之外，那片更深、更黑暗的虚空，行去。
看着那道消失在黑暗中的青衣背影，落魄书生愣了半晌，随即，竟低声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一丝赞叹，一丝期待。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的小家伙。”
“以‘天’为道，身负神魔之躯……这样的‘食物’，也不知那头老怪物，能不能‘消化’得了。”
他拿起酒壶，再次为自己倒上一杯，目光幽幽，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片万古不变的终末之地，即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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