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月赶紧死死抱住王氏的腰:“娘!娘您息怒!别气坏了身子!姐姐她还小......不懂事......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她一边“劝”,一边用带着泪光的眼睛“哀求”地看着沈泠壹,“姐姐......你快给娘认个错啊......娘也是心疼我这些年受苦......你快认个错......”
沈泠壹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认错?她沈泠壹的字典里就没这俩字。
几个粗壮的婆子应声冲了进来,气势汹汹。
沈泠壹目光扫过那几个膀大腰圆的妇人,最后落在状若疯虎的王氏和梨花带雨的赵清月身上。
那眼神,冰冷、漠然,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在看一群在泥潭里打滚的、不可理喻的跳梁小丑。
“不用你们赶,” 她声音不大,却让冲进来的婆子们动作一僵,“我自己走!”
她的眼神太冷,太沉,带着一种不属于十岁孩童的、经历过尸山血海的漠然和死寂。
那眼神让习惯了欺软怕硬的婆子们心底莫名一寒,竟有些不敢上前。
“废物!都是废物!” 王氏见状更是怒不可遏,尖声咒骂着,自己就要扑上来。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赵清月的劝解声,王氏的咒骂声,婆子们的犹豫低喝声,小丫鬟的啜泣声......混杂在一起。
沈泠壹就在这片混乱的中心,纹丝不动。仿佛周围的一切污言秽语、撕扯纠缠,都与她无关。
她只是在等。等这出闹剧结束,等这聒噪的“大妈”停下,等那缕微弱的光线彻底消失。
然后,做她该做的事。
“泠壹!”赵大人终于忍不住厉声开口,语气带着被忤逆的痛心和斥责,“你胡闹什么!清月她大度容你,你岂能如此不识好歹?难道我尚书府还容不下你一个女儿不成?”
赵尚书沉着脸,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莫要任性。清月初归,你身为姐姐,当以和为贵。离开之事,暂且不论。”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赵泠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怯懦或动摇。
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
赵泠壹甚至没有看他们一眼。
她的视线早已越过这富丽堂皇的花厅,穿过那描金绘彩的门扉,落在外院回廊下那两个被府中下人有意无意隔开、显得局促不安的身影上。
那里,站着两个与这富丽堂皇的厅堂格格不入的身影。
一个干瘦精悍的老太太,穿着打补丁但浆洗得发硬的粗布衣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双眼睛锐利得像探照灯,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
她旁边,是个高大壮实、皮肤黝黑的庄稼汉子,手足无措地搓着手,看向沈泠壹的眼神里,满是局促、愧疚,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几乎不敢流露的期盼——那是原主的亲奶奶钱氏和亲爹沈大壮。
沈泠壹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了半秒,仿佛确认了什么。
随即,她补充了最后一句,声音不高,却像惊雷炸在每个人耳边:
“尚书府的一文钱,一粒米,我都没带走。”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迈开脚步径直走向门口,走向那对穿着破旧、与这富贵窝格格不入的农家母子。
单薄却挺直的背影,在满堂华服贵人的注视下,在赵清月那泫然欲泣、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目光中(“姐姐......你为何如此绝情......”),在王氏终于爆发出尖利刺耳的怒骂(“小贱人!给脸不要脸!滚!给我滚出尚书府!”)的声浪里,没有丝毫停顿。
她走到钱氏和沈大壮面前,清冷的眸子对上钱氏那双精光四射、写满复杂的老眼。
只吐出两个字,干脆利落,不容置疑:
“走吧。”
阳光穿过高高的门楣,恰好洒在她跨出尚书府那象征着身份与权势的高高门槛的背影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挣脱枷锁的金边。
钱氏猛地回过神,眼中精光爆闪!老太太二话不说,一把抓住旁边还傻愣着、眼眶发红的沈大壮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声音洪亮又干脆:
“走!回家!”
祖孙三人,就在尚书府满堂的震惊、愤怒、鄙夷、算计和赵清月伪装的惋惜啜泣声中,在王氏那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怨毒目光里,头也不回地踏出了那扇朱漆大门。
沈泠壹身上,除了那套半旧的素净衣裳,再没带走任何东西。
她的步伐,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快。
自由的味道,第一次如此清晰地钻入她的鼻腔。
朱漆大门在身后轰然关上,隔绝了尚书府里那些或怨毒、或算计、或虚伪的视线,也把那股子甜腻熏人的富贵味儿关在了里面。
沈泠壹站在人来人往的京城街道上,深深吸了一口混杂着尘土、牲口气息和隐约食物香气的空气。
自由的味道真好!
“走!先去车马行!” 钱老太太的声音洪亮干脆,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的爽利。
她一手紧紧攥着沈泠壹细瘦的手腕,另一手拽着还在频频回头、眼圈发红、仿佛被尚书府门槛烫了脚的沈大壮,目标明确地朝着喧闹的集市方向大步流星。
沈泠壹被拽得一个趔趄,差点没跟上老太太风风火火的步伐。
她默默调整了一下呼吸,末世练出来的平衡感勉强稳住身形。
这老太太......脚力惊人啊!
集市里人声鼎沸,各种气味混杂。
钱老太太目标明确,直奔最边角、最简陋的牲口租赁摊子。
几匹瘦得肋条骨根根分明的老马和几辆灰扑扑、轮子都快散架的破板车就是全部家当。
“老板!去青石镇!最便宜的车!能走就行!” 钱老太太的声音穿透力极强。
老板是个干巴老头,叼着根草杆儿,懒洋洋地抬抬眼皮:“青石镇?远着呢!这路可不好走,我这老马金贵......得八百文!”
“八百文?!” 钱老太太的嗓门瞬间拔高八度,眼睛瞪得溜圆,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你咋不去抢?这老马都瘦得快赶上我家晾衣杆了!五百文!爱拉不拉!不拉我们走着去!”
沈泠壹清晰地看到老太太付钱时,那只布满老茧、青筋凸起的手,从怀里一个同样打着补丁、洗得发白的旧钱袋里,哆哆嗦嗦地数出五百文钱。
每数出一枚铜板,那脸上的肌肉都跟着抽搐一下,仿佛在割她的肉。
递钱给老板时,那眼神,简直像在看夺她家产的仇人。
沈泠壹:“……”
懂了。沈家,不是“可能”条件不好,是相当、非常、极其的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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