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西跨院的书房,烛火已瘦成一豆微光。时近子夜,窗纸上映着贾宝玉伏案的身影,像幅被墨色晕染的剪影。案上的《府试策论汇编》被翻得卷了边,每页都密密麻麻爬满朱笔小字,有的是增补的论据,有的是修改的措辞,连页眉页脚都挤着“此处应更务实”“需添具体案例”的批注——这已是他第七遍修改府试策论了。
“咚——”更鼓敲过四下,远处传来更夫沙哑的吆喝:“夜——半——三——更——”宝玉搁下笔,揉了揉酸胀的眼眶,指腹蹭过案上的砚台,积了厚厚一层墨垢。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条缝隙,冷风吹得烛火猛地一颤,将他映在墙上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院外的石榴树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刺向夜空,倒让他想起黛玉白日里说的“冬日枝桠虽枯,却藏着春日的力气”,心里便添了几分踏实。
回到案前,他重新拿起“农桑策”。这篇策论前几日被柳砚批了“空泛”——原稿写“劝农需重水利”,却只说“修渠筑坝”,没提“如何修、谁来修”。此刻,宝玉翻开林如海的《巡盐札记》,里面恰好记着淮南盐区“以工代赈”的法子:让农户参与修渠,每日发“米二升、钱十文”,既解决了劳力问题,又让农户有了收入。他提笔在“修水利”后添上:“可仿淮南法,令州县官招募农户,按日计酬,渠成后归地方乡绅代管,每年秋收后抽一成粮食养护,如此既省国库,又能长久。”
写着写着,笔尖忽然顿住。他想起前日去田里看庄头收菜,听老农说“去年修的渠没半年就塌了,只因用了劣料”。便又加了句:“需派‘水利御史’巡查,凡用劣料、偷工减料者,连坐州县官,革职查办。”这样一来,措施便有了“执行”与“监督”,才算周全。
正改到兴头上,忽闻廊下有轻微的脚步声。回头一看,黛玉披着件月白披风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食盒,鬓角沾着点夜露。“怎么还没睡?”她把食盒放在案上,打开一看,是碗红枣莲子羹,热气腾腾的,“紫鹃说你灯还亮着,猜你定是又忘了时辰。”
宝玉拉她坐下,见她鼻尖冻得发红,便往炉里添了块炭:“这就睡了,正改最后一篇策论。”黛玉瞟了眼案上的纸,指着“农桑策”笑道:“‘以工代赈’是姑父当年在扬州用过的法子,我记得他说过,那回修盐河,农户不仅赚了工钱,还学会了筑堤的手艺,后来自己村修渠都用得上。”
宝玉眼睛一亮,连忙添上:“修渠时可设‘匠师’,教农户筑堤、防渗之法,令其归家后能自行维护,一举两得。”写完拍了下手,“还是你提醒得好,我只想着眼前的修渠,倒忘了长远的‘传艺’。”
黛玉拿起他改了五遍的“吏治策”,轻声念道:“‘胥吏勒索农户,可令州县设‘鸣冤鼓’,凡击鼓者,无论官民,需三日内审结’——这个‘三日’会不会太急?若遇复杂案情呢?”宝玉一想也是,便改为“小事三日,大事半月,需登报公示进度,让百姓监督”。黛玉又指一处:“你说‘贪腐者抄家’,可若赃款已转移呢?姑父说过,需‘先封家产,再查罪证’,才不会让贪官钻空子。”
宝玉逐条记下,心里暖融融的。这几日黛玉总说“策论是你的事,我不便多嘴”,却总在深夜送来吃食,借着闲聊点拨几句,句句都说到点子上。他忽然想起昨日贾政来看他改策论,见黛玉在旁研墨,竟难得夸了句“林丫头心思细,能帮你不少”,当时黛玉的耳尖都红了。
黛玉见他发愣,便把羹汤推到他面前:“快吃吧,要凉了。”宝玉舀了一勺,莲子炖得糯糯的,混着枣香滑入喉咙。他忽然笑道:“前日柳砚说,主考官李御史最恨‘策论里堆典故却无己见’,我这几篇是不是太‘实’了?”黛玉摇头:“实才好呢。你看姑父留下的奏议,哪篇不是句句有凭据?空洞的话,皇帝看了也不爱听。”
她拿起一本《嘉靖名臣奏议》,翻到海瑞的《平黎策》:“你看海瑞说‘治黎需设县、编户籍’,不仅说要做什么,还列了‘需多少银两、用多少官差’,连‘如何安抚黎民情绪’都写了。这才是能落地的策论。”宝玉凑过去看,果然如黛玉所说,字里行间都是扎实的盘算,没有一句虚言。
等黛玉回了潇湘馆,宝玉重新坐下,把“教化策”里“聘宿儒执教”改为“聘宿儒与乡绅共掌乡学”——乡绅熟悉本地情况,能帮着解决“学生逃学、学费拖欠”的问题。又在“刑法策”里添了“凡审判需‘原告被告同堂对质’,禁止‘单独审讯’”,这是他从《宋刑统》里看来的法子,据说能减少冤假错案。
改到东方泛白,五篇策论终于改完。宝玉把它们摞在一起,厚度比初写时增加了近一半。每篇都分“现状、问题、措施、监督”四部分,措施里有“谁来做、怎么做、做错了如何罚”,连引用的典故都标了出处——比如“轻徭薄赋”引自《汉书·文帝纪》,“以工代赈”引自林如海《淮南水利记》。
他拿起最上面的“民生策”,逐字默读。开篇写“民生之难,不在赋税重,而在不均”,接着列举“富户瞒报田产、贫户代纳赋税”的现象,再提出“清丈田亩、按亩征税”的措施,最后写“令各县每季度公示田册,允许百姓举报瞒报者,查实后奖举报者半亩田”。读着读着,他忽然想起柳砚的话:“策论就像盖房子,论点是地基,论据是梁柱,措施是砖瓦,少一样都立不住。”此刻看来,这房子总算垒得结实了。
晨光透过窗棂,在策论上投下金色的光斑。宝玉伸了个懒腰,骨节“咔嗒”作响。案上的烛火终于耗尽最后一丝光亮,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他把策论小心翼翼地放进紫檀木匣,又用红绳捆好——这是贾政教他的,说“捆得整齐,考官见了也舒心”。
收拾案头时,发现黛玉留下的披风还搭在椅背上。宝玉拿起披风,闻到上面淡淡的冷香,那是黛玉常用的熏香,混着点墨香,格外清冽。他忽然想起黛玉昨夜说的“冬日枝桠藏着力气”,低头看了看木匣里的策论,仿佛能听见它们在里面轻轻搏动,像颗攒足了劲的种子,就等着府试那天,破土而出。
门外传来柳砚的声音:“宝二爷,该去贡院熟悉考场了。”宝玉应了一声,把木匣放进书箱,又检查了一遍笔墨纸砚——砚台是新磨的墨,笔是挑了三支不同粗细的狼毫,连纸都选了不易晕墨的“澄心堂纸”。
走到院门口,见贾政正站在石榴树下等他。“都准备好了?”贾政问,目光落在他的书箱上。“嗯,策论改完了。”宝玉答。贾政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个锦囊:“这里面是李御史的喜好,他最爱考生在策论里提‘经世致用’的法子,你记住了。”宝玉接过来,触手沉甸甸的,打开一看,是张纸条,上面写着“李御史任过苏州知府,关心‘漕运与民生’的关系,可多从这方面着笔”。
“谢父亲。”宝玉把锦囊贴身收好。贾政拍了拍他的肩:“别紧张,就像在家改策论一样。”说完转身往正房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黛玉说你昨夜没睡好,路上在马车上眯会儿,养足精神。”宝玉心里一暖,原来黛玉一早去给贾政请安时,竟替他说了这话。
坐上往贡院去的马车,宝玉把书箱放在膝上,指尖轻轻摩挲着木匣。窗外的街景缓缓后退,有小贩在叫卖早点,有学子抱着书本匆匆走过。他忽然觉得,这几日熬的夜、改的稿、琢磨的字句,都不是白费的。就像农人春耕时的耕耘,或许当下看不出成果,但只要播下的种子扎实,总会有秋收的那天。
马车驶过护城河,宝玉掀起车帘,见贡院的朱漆大门已在前方。门前挤满了考生,个个背着书箱,脸上带着紧张与期待。他深吸一口气,把书箱抱得更紧了些——里面装的不仅是策论,还有无数个寒夜的烛火,黛玉的轻声点拨,贾政的默默期许,以及他自己对“经世致用”的一点琢磨。
府试,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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