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的残雪还没化透,檐角垂下的冰棱折射着晨光,把怡红院的窗纸照得像蒙了层碎银。贾宝玉伏在案前,手里的紫毫笔悬在“漕运策”上方,笔尖的墨汁滴在宣纸上,晕开个小小的黑圈——这已是他揉掉的第三十七张纸了。
“还是不对。”他喃喃自语,伸手把那张废纸揉成一团,扔进脚边的字纸篓。篓子里的纸团早已堆得半满,都是这几日改废的策论草稿。最上面那张还能看清“疏通运河需征调民夫十万”,被红笔批着“民夫衣食如何解决?沿途驿站能否承载?”——是昨日柳砚来看他时,用朱笔添的批注。
“得算细账才行。”宝玉重新铺开一张宣纸,从案头翻出《漕运志》,指尖划过“永乐年间,陈瑄督漕运,沿运河设水驿四十处,每驿备船百艘、夫千名”,忽然想起林姑父笔记里写的“漕运之弊,不在运而在耗”。他便在纸上写下“耗损”二字,旁边画了个圈。
去年去通州运河边查访,老漕工说“一石米从江南运到京城,能剩下八斗就算好的”,其中“鼠耗、虫耗、水耗”占了三成,“官吏克扣”占了四成。宝玉笔尖一顿,先算“自然耗损”:“每石米许耗三升,由官府统一采购防鼠药、防潮布,损耗超三升者,由押运官赔偿”;再算“人为克扣”:“设‘漕运御史’,每船派一名监察吏,随船记录收支,抵京后与户部台账核对,误差超一升者,革职查办”。
写着写着,晨光已爬上案头,照亮了砚台里新研的墨。这墨是黛玉昨日送来的,用松烟和麝香调的,磨出来的墨汁乌黑发亮,带着点淡淡的香。宝玉想起她送墨时说的话:“姑父说‘策论要像这墨,黑是黑,亮是亮,不能含糊’。”他便把“革职查办”改成“初犯杖二十、罚俸一年,再犯抄家、子孙三代不得入仕”,这样轻重分明,才显章法。
“咕咕——”案头的自鸣钟响了,是辰时了。宝玉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端起黛玉温在炭盆上的莲子羹,舀了一勺。羹里的莲子炖得酥烂,甜而不腻,是他说“熬夜伤胃”后,黛玉每日必送来的。他边吃边翻《历代漕运考》,看到“唐代刘晏改革漕运,‘以盐利雇佣船夫,不征徭役’”,眼睛一亮,连忙添在策论里:“漕运民夫由官府雇佣,每日付工钱五十文、米二升,不再强征徭役,民夫可自愿报名,由里正登记造册,老弱病残不得入选。”
吃完羹,他又拿起“盐铁策”。这篇最是棘手,既要保证国库收入,又不能让百姓吃不起盐。昨日写“盐价由官府统一定为每斤三十文”,被贾政批“一刀切会害了偏远地区——运到山里,脚力钱就占了一半,百姓得花五十文才能买到”。宝玉便在纸上画了张简易地图,把京城周边分为“近地”(百里内)、“中地”(五百里内)、“远地”(千里内),分别定价:“近地三十文,中地四十文,远地五十文,差价由国库补贴,不得让盐商加价。”
写到“铁”,他想起去铁匠铺看到的景象——农具用的铁又脆又软,一锄就弯,问了才知“上好的精铁都被官府征去造兵器了,给农户的都是‘回笼铁’(破旧铁器回炉重造的)”。他便添了“每年留出三成精铁,专门打造农具,由县府统一收购,按成本价卖给农户,贫户可赊账,秋收后用粮食抵”。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簌簌地落,像撒了把碎盐。宝玉抬头看了眼,见窗台上的腊梅开得正艳,黄澄澄的花顶着层雪,倒比昨日更精神了。他忽然想起“农桑策”里漏了“冬日备耕”,便又抽出张纸,写下“腊月里,官府需组织农户修农具、积农家肥,每修一张犁,补贴五文钱;每积粪肥十担,奖种子一升”。
午时,柳砚来了。他跺了跺靴上的雪,把一包东西放在案上:“这是我托人从顺天府学抄来的府试真题,近十年的都在这儿了。”宝玉打开一看,里面是厚厚的一摞纸,每篇真题旁都有柳砚用红笔写的“考官点评”——“此篇胜在‘实’,每条措施都有数据支撑”“此处空谈‘仁政’,未提如何落地,故得中下品”。
“谢了,柳兄。”宝玉翻到前年的府试策论题《论地方吏治》,见柳砚批注“考官最恶‘泛泛而谈’,需举本县实例”,便想起上月去宛平县查访,县丞张大人“每月初三开‘百姓议事会’,让百姓提意见,当场能解决的就解决,解决不了的记下来,三日内给答复”,连忙把这个例子添进自己的“吏治策”里,还特意写清“议事会需有乡绅、农户、商户各两名参与,确保各方声音都能听到”。
柳砚看他添得仔细,笑道:“你这策论越来越像‘药方’了——既说清了病症,又开好了药材,连怎么煎药都写明白了。”宝玉笑答:“可不是嘛,前几日听林妹妹说,姑父当年审案子,总要问‘这人犯了什么罪?按律该判多少?有没有从轻从重的理由?’,我写策论也学着这个理,先摆问题,再说办法,最后讲规矩。”
柳砚走后,宝玉又改起“水利策”。之前写“修堤坝需征调民夫”,被黛玉圈住,旁边写“民夫家的地谁来种?”他便加了“修坝期间,由官府派农技官指导‘互助组’,十户为一组,帮出夫的人家耕种,秋收后按出工多少分粮”。又想起去年夏天暴雨,通州堤坝决口,是因为“堤坝年久失修,石料被人偷换了沙土”,便添上“修坝用的石料,每块都要刻上工匠姓名、监工姓名,若五年内出问题,一并追责”。
暮色渐浓时,宝玉终于改完了第五篇策论《论边防》。这篇他写得最久,光“军饷”就改了五遍——从“每月银二两”到“每月银二两、米三斗、布一匹”,再到“边疆苦寒之地,银三两、米四斗、冬衣加发一件狐裘”,最后加上“阵亡将士的抚恤金,由官府派人送到家,不许经过层层克扣,违者斩”。
掌灯时分,黛玉来了。她披着件藕荷色披风,手里提着盏羊角灯,灯光透过灯罩,在雪地上投下团暖黄的光晕。“我从潇湘馆过来,见你这灯亮着,就知道你又没歇着。”她把灯放在案上,拿起宝玉改了又改的策论,轻声念着“每修一张犁,补贴五文钱”,忽然笑道:“这才像你说的‘落地’——农户听了,就知道该怎么做。”
宝玉拉她到炭盆边坐下,指着窗外的雪:“你看这雪,下得越厚,明年麦子长得越好。这策论也一样,改得越细,才越禁得住查。”黛玉拿起张废稿,见上面写着“轻徭薄赋”,被画了个大大的叉,旁边批着“徭役怎么轻?赋税减多少?”,忍不住笑道:“你这叉画得比我那年罚你抄《论语》时还狠。”
“那不一样。”宝玉帮她拂去披风上的雪,“抄《论语》是记道理,写策论是用道理——记不住顶多挨顿骂,用不好,可是要误事的。”他拿起最新一版的“漕运策”,指着“每船派一名监察吏”,“你看这个,前日我还没想明白‘监察吏会不会和船主勾结’,今日加了‘监察吏每五日换一艘船’,这样就难勾结了。”
黛玉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想起刚认识他时,他连“上房大丫鬟”和“二等丫鬟”的月钱都分不清,如今却能把“漕运损耗”算到“每石米三升”。她拿起支笔,在“边疆苦寒之地”旁添了“每月另发冻疮药两盒”,轻声道:“姑父说‘治兵如治家,要知冷知热’,加上这个,才更像‘家’。”
雪还在下,怡红院的灯却亮到了后半夜。案上的策论稿渐渐堆得整齐,每页都写满了字,改了又改的地方用朱笔标着,像雪地里踩出的脚印,杂乱却扎实。宝玉打了个哈欠,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忽然觉得这府试就像这冬雪,看着冷,底下却藏着春的力气——只要肯熬,总有抽芽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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