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的夜,总比别处沉些。自打入了二月,怡红院的灯便成了府里最执着的星子,从黄昏亮到破晓,把窗纸映得透亮,像块浸在墨里的玉,透着温润的光。贾宝玉伏在案前,手里的狼毫笔蘸了又蘸,砚台里的墨汁结了层薄冰,他呵了口气,白雾在冷空气中散得快,倒比案上的《策论精编》更留不住痕迹。
“二爷,喝口热的吧。”袭人端着碗姜枣茶进来时,见他正对着“农桑策”三个字发怔,眉峰拧成个疙瘩,指节因为攥着笔杆泛白。茶碗刚搁在案边,就被他随手推过来,腕骨在青布袖口下凸起,像串没打磨的玉珠子。
“放着吧,”贾宝玉的声音有点哑,眼睛没离开纸面,“这道‘论北方旱情应对’,我总觉得漏了什么。去年山东大旱,周大人提过‘井渠法’,可那法子耗人力,小户人家扛不住。你说,有没有更省劲的法子?”
袭人没接话,只把茶碗往他手边又挪了挪:“前儿柳砚公子送来的《便民图纂》,里面不是画着‘龙骨水车’的样子?说是一人就能摇,比挑水省劲多了。”她掀开书页,指着版画里的齿轮结构,“你看,这轮子一转,水就顺着槽过来了,就算是半大孩子也能上手。”
贾宝玉的目光立刻被吸了过去,手指在图上比划着:“这个好!我怎么忘了这个。”他提笔在策论旁添注:“推广龙骨水车,辅以井渠,可解小户抗旱之困。”写罢又觉得不妥,划掉重写,“需由官府统一打造,平价租给农户,否则匠户漫天要价,反而加重负担。”
袭人看着他改得认真,忽然笑了:“二爷这股子劲,倒比去年刚来时踏实多了。那时候你连《三字经》都念不利索,如今写起策论来,比账房先生还精。”
“那时候不是不懂么。”贾宝玉笑了笑,眼角眉梢还带着点少年气,手里的笔却没停,“周大人说,府试考的不是死记硬背,是能不能把书上的理落到地上。就像这龙骨水车,光知道有这东西不行,得说清怎么造、怎么租、坏了谁来修,不然就是空谈。”
他翻出前日抄的《府试章程》,上面用红笔标着“策论占六成,经义占四成”,便把经义的书挪到另一边,腾出更多地方堆策论素材。有柳砚托人从各县搜罗的“灾情呈报”,上面记着某乡“三月无雨,麦枯死三成”,某县“河渠淤塞,秧苗涝死一半”;还有周大人给的《历代荒政考》,泛黄的纸页上,司马光写的“救荒不如备荒”几个字被他用朱笔圈了又圈。
“备荒……”贾宝玉摩挲着那三个字,忽然想起什么,翻出《农桑辑要》,在“仓廪制度”那页停下,“对了,得提常平仓。秋收时价低,官府多买些粮食存着;春天价高,再平价卖出去,农户就不用看着粮价涨得心慌了。”他边写边算,“按每户存三石粮算,一个县若有五百户,就得一千五百石仓容,这还得是丰年,灾年得加倍……”
算到兴头上,窗外的梆子敲了三下,三更天的寒气顺着窗缝钻进来,冻得他一哆嗦。袭人早已在旁边支了个小炭盆,火苗舔着炭块,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倒比屋里的墨香更让人觉得暖。
“二爷,歇会儿吧,眼睛都红了。”袭人递过块热帕子,见他眼下的青影比昨日重了些,“周大人说了,府试考的是学问,更是精神头,熬垮了身子,再好的策论也写不动。”
贾宝玉接过帕子捂在脸上,热度烫得眼窝发酸。他透过帕子的缝隙,看着案上堆成小山的纸卷——有改了七遍的“漕运策”,有抄了三遍的“吏治论”,还有从《资治通鉴》里摘的二十多条“救灾案例”,每条后面都跟着他写的“可行”或“不可行”的批注。
“再改改这篇‘吏治’就歇。”他拿下帕子,脸上印着帕子的纹路,倒添了几分憨态,“你看这里,我说‘严惩贪腐’,周大人批‘需有实法’。我想加条‘百姓举告有奖’,查实了给赏钱,这样才能知道谁是真贪。”
“那要是有人诬告呢?”袭人追问,她自小在府里长大,见多了嚼舌根搬弄是非的,不由得担心。
“诬告就罚他充军。”贾宝玉下笔果断,“赏要重,罚也要狠,这样才没人敢乱来。”他把这条添上,又觉得语气太硬,加了句“举告需有实据,不可空口白牙污蔑良善”,才算满意。
炭盆里的炭渐渐烧成了白灰,袭人换了新炭,屋里又暖和起来。贾宝玉终于放下笔,揉着发酸的手腕,见窗纸上已泛出鱼肚白,才惊觉天快亮了。案头的烛台烧空了三根蜡烛,烛泪堆得像座小丘,映着他写满字的纸卷,倒有了几分“衣带渐宽终不悔”的意思。
“把这篇‘备荒策’抄一遍,就睡。”他抽了张新纸,笔尖刚落,又想起柳砚的话——“府试的卷子得干净,字不能潦草,不然考官看不顺眼,再好的理也得降等。”便放慢了速度,一笔一划写得端正,墨色浓淡均匀,倒比前几日的字更见风骨。
抄到“兴修水利”时,他忽然停笔,跑去翻《河防一览》。那是周大人特意从工部借来的,里面画着黄河沿岸的堤坝图。他对着图琢磨了半晌,在“水利”条下补了句:“治水需因地制宜,北方用‘鱼鳞坝’挡洪水,南方用‘圩田’防内涝,不可一概而论。”
等抄完最后一个字,东方已经泛了红。贾宝玉把抄好的策论叠得整整齐齐,和其他卷子放在一起,忽然觉得,这府试就像眼前的黎明,虽然熬得辛苦,却实实在在透着亮。
袭人端来早就温着的粥,见他对着窗外出神,笑道:“二爷在想什么?”
“在想,等考完了,就去给林妹妹看看我的策论。”贾宝玉的声音里带着点轻快,“她上次说,江南的水田和北方的旱地不一样,我得问问她,圩田到底怎么修才不漏。”
粥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却掩不住那份藏在刻苦里的期待。窗外的晨鸟开始叫了,一声声清脆得很,像是在为这青灯黄卷下的耕耘,唱着催熟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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