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声敲得人心里发慌，林舟抓起棉袄往身上一裹，刚冲出院子就撞上赵大娘。老太太跑得急，蓝布头巾都歪到了一边，见了林舟就拽住他胳膊：“快去晒谷场！出大事了！”
“咋了？”林舟被拽得一个趔趄。
“县里来人了！”赵大娘压低声音，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说是要检查秋收产量，李书记正带着人往谷堆里掺沙子呢！”
林舟心里咯噔一下。虚报产量，这是1958年“大跃进”的标志性闹剧，没想到让他撞上了。这可不是小事，一旦被戳穿，李书记轻则丢官，重则可能被批斗。
他甩开赵大娘的手，拔腿就往晒谷场跑。刚到村口，就见铁牛扛着个麻袋，呼哧呼哧往场里冲，麻袋缝里漏出的沙子撒了一路。
“铁牛！你干啥？”林舟喝住他。
铁牛一愣，抹了把脸：“李书记让的，往谷堆里掺沙子，说要凑够亩产千斤的数。”
“糊涂！”林舟气不打一处来，“这要是被查出来，是要蹲大狱的！”
铁牛被吓得脸都白了，手里的麻袋“哐当”掉在地上：“那……那咋办？李书记说了，掺不够数，全队工分都得扣！”
林舟没工夫跟他掰扯，扭头往场里跑。晒谷场上已经乱成一锅粥，十几个社员正往谷堆里倒沙子，李书记站在高台上，手里拿着个铁皮喇叭，脸红得像猪肝：“都快点！县领导还有半个钟头就到了！”
“李书记！不能掺！”林舟扯着嗓子喊。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李书记放下喇叭，脸色铁青：“林舟？你想干啥？”
“这沙子掺不得！”林舟跑到台下，仰头看着他，“县领导又不傻，一验就露馅！”
“你懂个屁！”李书记气得直哆嗦，“这是政治任务！亩产千斤是县里定的硬指标，达不到就得挨批！”
“那也不能造假啊！”林舟急道，“咱们实际亩产也就三百斤，掺沙子凑数，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三百斤？”王队长突然跳出来，指着林舟鼻子骂，“你小子安的什么心？是不是想给咱们村抹黑？我看你就是故意捣乱！”
周围立刻有人附和：“就是，一个孤儿懂啥！”“别耽误大伙挣工分！”
林舟心里冷笑，这帮人是被工分迷了心窍。他看向李书记，这老头虽然好面子，但不是糊涂蛋，应该知道其中利害。
果然，李书记眉头皱成了疙瘩，喇叭捏得咯吱响。
“李书记，”林舟放缓语气，“咱村的谷子颗粒饱满，品质比别的村强得多。实在不行，咱就强调品质，别说产量，说不定能混过去。”
“强调品质？”李书记愣了愣。
“对！”林舟赶紧接话，“就说咱村走精品路线，虽然产量不高，但出米率高，口感好，比那些虚高的产量强多了！”
这话半真半假。他确实记得史料里提过，有些地方靠强调粮食品质躲过了虚报的坑。而且他昨天去仓库看过，今年的谷子确实饱满，比他在历史图片里见过的强不少。
李书记盯着谷堆看了半天，又瞥了眼旁边堆着的沙子，突然一跺脚：“把沙子都运回去！谁也不许再动歪心思！”
王队长急了：“李书记！这可是……”
“闭嘴！”李书记瞪了他一眼，“出了事我担着！”
社员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铁牛先动了手，扛起装沙子的麻袋就往场外走。其他人见书记发了话，也跟着忙活起来，没多久就把掺进去的沙子全清了出来。
林舟刚松口气，就见远处扬起一阵尘土，三辆绿色吉普车正往这边开。赵大娘凑过来，声音发颤：“来了来了！县领导真来了！”
李书记整了整中山装，深吸一口气，带着几个村干部迎了上去。车门打开，下来个穿风衣的中年男人，身后跟着几个戴眼镜的，一看就是干部模样。
“王县长！您可来了！”李书记笑得满脸褶子，伸手想握手，却被对方一甩手躲开了。
王县长没理他，径直走到谷堆前，抓起一把谷子，捻了捻，眉头皱得老紧：“老李，这就是你们村的收成？”
“是是是，”李书记点头哈腰，“今年风调雨顺，收成不错，就是……就是颗粒太饱满，看着没那么多。”
王县长冷笑一声：“没那么多？我听说你们报的是亩产千斤？就这堆谷，能有五百斤就不错了吧？”
李书记额头冒汗，刚要说话，王队长突然跳出来：“县长！是林舟！这小子说咱的谷子品质好，不让掺沙子，不然肯定能凑够数！”
所有人的目光又落到林舟身上。林舟心里把王队长骂了个狗血淋头，这是想把他推出去当替罪羊啊。
王县长上下打量着林舟，眼神像刀子：“你就是林舟？一个小社员也敢干涉生产？”
“我不是干涉，”林舟不卑不亢，“我是觉得，实事求是比啥都强。咱村的谷子确实亩产三百斤，但出米率能到七成，煮出来的饭又香又糯，比那些虚报产量的强多了。”
“七成出米率？”王县长身后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推了推眼镜，“这不可能，现在的谷子能有六成出米率就不错了。”
“是不是真的，试试就知道。”林舟看向李书记，“李书记，要不咱现场脱粒？”
李书记犹豫了一下，见王县长没反对，赶紧点头：“快！把脱粒机抬过来！”
社员们七手八脚抬来脱粒机，林舟亲自舀了十斤谷子倒进去。机器轰隆隆转起来，没一会儿就脱好一堆米粒。他又找来个筛子，把碎糠筛掉，最后把净米倒进秤盘里。
“七斤二两！”负责过秤的老张嗓门都劈了，“真有七成二的出米率！”
全场一片哗然。王县长走过去，抓起一把白花花的米粒，放在嘴里嚼了嚼，眉头慢慢舒展开：“嗯，这米确实不错，比县粮站的强。”
李书记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抹了把冷汗，看林舟的眼神都变了。
王县长拍了拍李书记的肩膀：“老李，你这实事求是是对的。这样，把你们村的谷子调一批到县里，就说是优质示范粮，我给你们争取点奖励。”
“谢谢王县长！谢谢王县长！”李书记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县领导走后，李书记把林舟拉到一边，递给他一根烟——是带过滤嘴的“大生产”，在这年代算是好烟了。
“小舟，今天多亏了你。”李书记难得露出点笑容，“说吧，想要啥奖励？”
林舟心里早有盘算，他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过去——正是那把卷尺，不过他故意在边缘磨出了几道划痕，看着像旧物。
“李书记，我就想要个实在的。”林舟指着卷尺，“这是我昨天修仓库时翻出来的，好像是以前知青落下的，丈量土地特别准。我想用它给队里丈量土地，保证分毫不差。”
李书记拿起卷尺，拉了拉，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刻度，眼睛一亮：“这玩意儿比木尺好用多了！行，就给你用！以后队里丈量土地的活儿，归你了！”
林舟心里乐开了花。有了卷尺，他就能名正言顺地参与土地分配，这可是掌握资源的关键一步。更重要的是，这算是彻底跟李书记绑在了一起，王队长想再找茬，就得掂量掂量了。
消息传到王队长耳朵里时，他正在家里摔杯子。王二麻子缩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废物！都是废物！”王队长一脚踹翻了桌子，“让你们办点事，结果呢？让那小子出了风头！”
“叔，要不……咱再找个机会收拾他？”王二麻子阴恻恻地说。
王队长眼睛眯了眯：“不急。他不是想丈量土地吗？那片西坡地马上要分了，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分。”
西坡地是村里有名的烂地，一半石头一半沙，谁都不想要，往年分地时总得吵翻天。王队长这是想给林舟下套。
这事林舟当天下午就知道了，还是赵大娘偷偷告诉他的。老太太揣着林舟给的那包药，现在跟他简直是一条心。
“那西坡地就是块烫手山芋，”赵大娘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石头比土多，种啥啥不长，往年分地，亲兄弟都能打起来。”
林舟扒拉着碗里的玉米糊糊，心里却在盘算。西坡地是不好，但位置偏僻，正好适合他搞点“小动作”——比如偷偷种点戒指里带来的高产种子。
“分就分，”林舟放下筷子，“正好给他们露一手。”
赵大娘急了：“你疯了？那地根本种不出粮食，你要是分不好，肯定被骂死！”
“放心，”林舟笑了笑，“我有办法。”
第二天一早，分地的锣声就响了。西坡地头挤满了人，男人们扛着锄头，女人们抱着孩子，眼神里都带着火气。王队长站在高坡上，手里拿着个本子，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
“都安静！”王队长清了清嗓子，“今天分西坡地，按人头分，每人半亩。林舟，你不是有新尺子吗？你来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舟身上，有期待，有怀疑，更多的是等着看笑话。林舟没说话，打开卷尺，“咔哒”一声拉出来，银色的尺带在阳光下闪着光。
“这是啥？”有人嘀咕，“看着像铁皮条。”
“别是中看不中用吧？”
林舟没理会，走到地头，将卷尺一端固定在石头上，然后往另一头拉。他走得又快又稳，尺带绷得笔直，到了地界，抬手就报数：“五丈二，合十八步，这块地宽三丈，正好三分，谁要？”
人群里一片死寂。往年用木尺量，来回拉扯半天还吵吵嚷嚷，哪见过这么干脆利落的？
“我要！”一个精瘦的汉子举手，“林舟，你这尺子准吗？”
林舟没说话，掏出昨天做的木尺，当场量了一遍，不多不少，正好三分。
汉子脸一红，挠了挠头：“我信你。”
有了第一个，后面就顺利多了。林舟拿着卷尺，在西坡地里穿梭，报数、画线、做标记，动作行云流水。他不仅量得准，还特别会分配——谁家人口多，就多分点土厚的；谁家有老人，就分在离村口近的地方。
王队长站在坡上，脸越拉越长。他本来想看林舟出丑，没想到这小子把分地搞得比李书记还顺当。
“小舟，这块地给我呗？”周秀莲抱着账本走过来，指着一块相对平整的地。
林舟看了看，那地虽然也有石头，但土层比别处厚点，确实适合种庄稼。他量了量，正好半亩：“行，给你画记号了。”
周秀莲抿嘴笑了，拿出粉笔在石头上画了个圈，旁边还偷偷画了个小笑脸。林舟看在眼里，心里跟揣了个暖炉似的。
分到最后，还剩一块最烂的地，全是碎石子，谁都不要。王队长眼睛一亮，指着林舟：“这块地没人要，就给你吧！”
这话够阴损。按规矩，分剩下的地确实归丈量的人，但给这么块破地，明摆着是欺负人。
铁牛立刻急了：“凭啥给小舟？这地根本种不出东西！”
“就凭他是丈量的！”王队长冷笑，“怎么？不敢要？”
林舟拦住铁牛，拿起卷尺量了量：“行，这块地我要了。不过王队长，我要是在这地上种出东西，你输我啥？”
王队长愣了愣，随即大笑：“你要是能在这破地种出粮食，我把我家那只老母鸡输给你！”
“一言为定。”林舟伸出手。
王队长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他握了握：“一言为定！”
人群里哄堂大笑，谁都觉得林舟疯了。那破地别说种粮食，连草都长不旺。
分完地，铁牛跟着林舟往家走，一路唉声叹气：“小舟，你咋就接了那破地？王队长明摆着坑你呢！”
“不就是块地吗？”林舟满不在乎，“我有办法让它长出东西。”
铁牛将信将疑：“啥办法？你还能让石头变土？”
林舟笑了笑，没解释。他戒指里有半包复合肥，还有点高产玉米种子，都是穿越前超市搞促销时买的，本来想自己种着玩，没想到派上了用场。那破地是不好，但只要施上肥，种上耐贫瘠的玉米，未必没有收成。
更重要的是，这块地偏僻，没人注意，正好适合他试验种子。一旦成功，以后在村里说话更有底气。
刚到家，周秀莲就追了过来，手里拿着个布包：“林舟，等一下。”
林舟停下脚步：“咋了？”
周秀莲打开布包，里面是几个窝头，黄澄澄的，看着就瓷实：“我娘用新磨的玉米面做的，给你尝尝。”
林舟心里一暖，刚要接，就见王二麻子鬼鬼祟祟地从树后探出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布包。
“拿着吧。”周秀莲把布包塞给他，脸颊红红的，“我先回去了。”
看着她跑远的背影，林舟握紧了手里的布包。这姑娘，总能在他需要的时候递上温暖。
他转身回家，刚进门就把门插上，从戒指里摸出个白面馒头，又把周秀莲给的窝头放在一起。白面馒头细腻松软，玉米面窝头粗糙扎实，放在一起倒像两个时代的碰撞。
林舟咬了口窝头，有点干，但带着股清甜的玉米香。他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等将来日子好了，一定要让村里人都能吃上白面馒头，就着玉米糊糊，管够。
正吃着，院墙外传来王二麻子的声音，跟癞蛤蟆似的：“林舟，我叔让你去仓库一趟，说是农具出了问题。”
林舟皱了皱眉。这时候找他，准没好事。但他也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倒要看看王队长还能耍啥花样。
他揣上瑞士军刀，拉开门，冷冷地看着王二麻子：“带路。”
王二麻子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缩了缩脖子，转身往仓库走。林舟跟在后面，心里盘算着——不管王队长想干啥，他都得接招，而且必须赢。在这个年代，退让只会被欺负死，只有硬气起来，才能活得安稳。
仓库的门虚掩着，里面黑黢黢的，隐约能听见铁器碰撞的声音。林舟握紧了军刀，一脚踹开了门。
里面的景象让他瞳孔一缩——王队长正拿着他的卷尺，往地上摔，旁边还站着两个陌生男人，穿着中山装，眼神像鹰隼一样盯着他。
“林舟，你可算来了。”王队长阴恻恻地笑，“这两位是公社派来的同志，说你这尺子是‘四旧’，要没收。”
林舟心里一沉。扣“四旧”的帽子，这是想置他于死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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