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雪后初晴。悦来麻将馆内却是一片愁云惨淡,往日的喧闹被一种压抑的寂静所取代。
秦佩兰、苏曼丽、张太太三人围坐在牌桌前,却无人伸手摸牌。桌中央的麻将牌码得整整齐齐,像一座无人敢动的孤城。
“赵家…真的就这么完了?”苏曼丽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丈夫的茶叶生意与赵文远多有往来,赵家倒台,她也难免受到波及。
张太太叹了口气,将一张《申报》推到了桌子中央。头版头条赫然写着:“沪上富商赵文远涉嫌谋杀前妻,昨夜已被巡捕房收押”。下面的小字详细报道了如何从赵家搜出珍鸽的日记,以及赵文远试图用毒药陷害陈随风未遂的经过。
“人证物证俱在,”张太太指了指报纸,“听说赵文远自己都招了。为了娶苏曼娘过门,竟对自己的结发妻子下此毒手…真是禽兽不如!”
秦佩兰沉默地听着,手中无意识地捻着一块“白板”。她的心情最为复杂。珍鸽是她的挚友,大仇得报,她本该高兴。可想到苏曼娘和她那即将临盆的孩子,心中又难免恻然。
“最可怜的是赵太太,”苏曼丽压低了声音,“眼看就要生了,丈夫却…唉,她往后可怎么活?”
“听说陈小姐出面,替她保住了宅子,还安排了嬷嬷和丫鬟继续照料。”张太太道,“陈小姐真是以德报怨,菩萨心肠。”
就在这时,门上的铃铛清脆一响,三个女人同时抬头,只见陈随风穿着一件素净的银灰色旗袍,披着同色斗篷,从门外走了进来。她神色平静,仿佛外面掀翻了天的风波与她毫无干系。
“陈小姐!”三人连忙起身。
陈随风微微一笑,走到空着的那个位置坐下:“几位姐姐今日好雅兴。”她的目光扫过桌上未动的牌局,又看了看那份报纸,了然地点了点头。
“陈小姐,您…您没事吧?”秦佩兰关切地问。她知道昨夜陈随风就在现场,亲历了赵文远的被捕。
“我没事。”陈随风语气温和,她伸手开始熟练地洗牌,象牙碰撞的哗啦声打破了室内的凝重。“倒是扰了各位姐姐打牌的兴致。来,我们继续。”
她从容的态度感染了其他人。苏曼丽和张太太也重新坐下,只是动作还有些迟疑。
牌局重启。
然而,今天的牌打得全然不同。陈随风的手法依旧行云流水,但另外三人却明显心不在焉。苏曼丽接连打错两张牌,张太太更是连杠牌都忘了。
陈随风打出一张“东风”,状似无意地开口:“苏姐姐,听说令尊大人在杭州的茶山,今年收成极好?”
苏曼丽一愣,没想到陈随风会突然问起这个,连忙道:“托您的福,是还不错。只是…这销路…”
“销路不必愁,”陈随风吃进一张牌,慢条斯理地说,“兰亭酒店下月正式营业,所需的茶叶量不小。若苏姐姐有兴趣,可以让令尊与佩兰姐详谈。”
秦佩兰立刻会意,接口道:“正是,我们酒店定位高端,正需要苏姐姐家这样的精品茶叶。”
苏曼丽先是一怔,随即大喜过望。赵家倒台带来的阴霾瞬间被这个意外之喜冲散了不少,连声道:“那真是太好了!我明日就让我爹备好样品送来!”
陈随风微微一笑,又转向张太太:“张太太,听说贵银行最近有意拓展小额信贷业务?”
张太太惊讶地看了陈随风一眼,这事在银行内部也还只是讨论阶段,她如何得知?“陈小姐消息真灵通,确有此事。”
“蕙心绣坊准备在城西再开一家分店,正需要一笔资金周转。”陈随风摸起一张牌,看也不看便打了出去,“许老板为人踏实,手艺更是没得说,这笔贷款,想必是稳赚不赔的。张太太或许可以引荐一下?”
张太太心中一动。蕙心绣坊如今名声大噪,订单接到手软,确实是优质客户。她若能促成这笔贷款,在行内的业绩自然亮眼。“陈小姐推荐的人,定然可靠。我回去便向我们经理力荐。”
三言两语间,陈随风便为苏曼丽家的茶叶找到了稳定销路,为许秀娥的绣坊解决了扩张资金。她仿佛不是在打麻将,而是在下一盘更大的棋,牌桌之上的输赢早已无关紧要,重要的是牌桌之外的人心向背与利益联结。
秦佩兰看着陈随风镇定自若的侧脸,心中豁然开朗。她明白了,陈随风今日来此,根本不是为了打牌,而是为了“做局”。赵文远倒台,必然会引起上海滩商界的一阵涟漪,甚至可能引发对与赵家有关联之人的清算。陈随风此刻轻描淡写地抛出两根橄榄枝,不仅稳住了可能因赵家之事而惶惶的人心,更是在无形中将苏曼丽和张太太(以及她们背后的家族)拉到了自己这一边,巩固了她们这个刚刚形成的、以女性互助为核心的小圈子。
这才是真正高明的“做局”,不显山不露水,于谈笑风生间,重新划分了势力范围,安抚了人心。
“糊了。”
陈随风轻轻推倒面前的牌,是一副平平无奇的“屁胡”。
苏曼丽和张太太连忙笑着付筹码,此刻输掉的这几个小钱,与刚刚得到的生意机会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牌局继续,气氛已与方才截然不同。之前的压抑和担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找到新的主心骨后的踏实与热络。
陈随风一边打牌,一边听着苏曼丽和张太太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茶叶合同与贷款细节,嘴角始终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知道,赵文远伏法,只是了结了过去的恩怨。而她要做的,是经营好当下的局面,为那些依赖她、信任她的人,撑起一片安稳的天空。
牌局是假,做局是真。桌上的麻将牌不过是道具,她真正在安排的,是这些人往后的人生棋局。
窗外,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在绿色的绒布牌桌上投下温暖的光斑。麻将牌的碰撞声、女人们的笑语声再次充满了这间屋子,仿佛昨夜的惊涛骇浪,都已被这寻常的烟火气抚平。
陈随风摸起一张牌,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她知道,属于她的时代,才刚刚开始。而她将以这方寸牌桌为起点,在这大上海,布下一个更大、更稳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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