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的上海,年味尚未完全散去,街头巷尾仍可见零星的红色炮屑。法租界边缘那栋藏污纳垢的公寓里,赵文远像一具腐朽的尸骸,在黑暗中已经蛰伏了整整一个月。
这一个月,他靠着哑巴老头偶尔带来的少量食物和劣质酒精度日,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不敢见光,不敢大声呼吸。每一个窗外的脚步声,每一次突然的敲门声,都能让他惊跳起来,冷汗涔涔地摸向藏在腰间的匕首。
他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昔日的绸缎庄老板,如今只能在这散发着霉味和尿骚味的狭小空间里,一遍遍咀嚼着自己的失败和仇恨。支撑他没有彻底崩溃的,唯有那个名叫“随风”的儿子,以及夺回一切的疯狂执念。
这天下午,哑巴老头照例来收垃圾。赵文远小心翼翼地将一个装着钱和新的指令的纸包丢下去,压低声音急促地问:“那边…怎么样了?孩子…好吗?”
哑巴老头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看楼上窗口那张扭曲焦虑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用枯瘦的手指,笨拙地比划了几个手势,又指了指西边赵府的方向,最后双手合十放在脸侧,做了一个安睡的姿势。
赵文远看懂了,意思是孩子很好,很平安。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瞬,但随即又揪紧:“名字呢?改了吗?”
哑巴老头摇了摇头。
赵文远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拳头攥得发白。苏曼娘竟然敢违抗他!一定是陈随风那个贱人从中作梗!
就在这时,两个穿着体面、像是商铺伙计模样的年轻人,边说边笑地从公寓楼下经过,他们的谈话声清晰地飘了上来:
“阿德哥,昨天赵府小少爷的弥月酒,你去送贺礼,见到那小少爷没?真像传闻说的那样灵秀?”
“见到了见到了!嘿,你是没看见,那孩子长得那叫一个俊!眉心还有块朱砂记似的胎记,看着就贵气!听说满月那天,陈小姐亲自给剃的头,认了干亲呢!”
“认干亲?我的天!是那位神通广大的陈小姐?了不得!有陈小姐当干娘,这孩子往后前途无量啊!”
“那可不!赵家虽然现在…咳咳,但有陈小姐罩着,这孩子将来差不了!听说陈小姐还给取了小名,叫‘安儿’,寓意平安顺遂…”
两个伙计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巷口。
公寓二楼,赵文远如同被冰水浇头,整个人僵立在窗口,浑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弥月酒…陈随风…认干亲…取名安儿…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他的儿子!他赵文远的嫡长子!不仅没有改掉那个耻辱的名字“随风”,竟然还认了他不共戴天的仇人陈随风做干娘!甚至…甚至连小名都由那个贱人来取?!
“安儿”?去他妈的安儿!他赵文远的儿子,需要仇人来赐予平安吗?!
一股腥甜涌上喉咙,他猛地咳嗽起来,眼前阵阵发黑。极致的愤怒过后,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陈随风这是要干什么?她要彻底夺走他的一切吗?连他最后的血脉,他的儿子,都要被她掌控在手心里?她要让他的儿子,认贼作母吗?!
想象着那个画面——他的随风,被他最恨的女人抱在怀里,亲昵地叫着“干娘”,甚至将来可能会在陈随风的教导下,视他这个亲生父亲如仇寇……赵文远只觉得五脏俱焚,肝胆欲裂!
“不——!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他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吼,一拳狠狠砸在斑驳的墙壁上,粗糙的墙皮簌簌落下,手背瞬间红肿破皮,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嫉妒、愤怒、恐惧、还有一种被彻底剥夺了父亲身份的无力感,像毒藤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他原本还指望着儿子作为他翻身的希望和寄托,可现在,这希望仿佛被陈随风轻描淡写地捏在了手里,随时可能破碎。
他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收音机里关于他儿子弥月的新闻,伙计们羡慕的议论,和陈随风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交织在一起,最终都化作了对他最恶毒的嘲讽。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不仅在生意上、在名誉上,如今连做父亲的资格,似乎都被那个可怕的女人剥夺了。
不!他还没有输!只要他还活着,只要随风身上还流着他的血,他就还有机会!
一个更加疯狂、更加偏执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他必须尽快行动,必须把儿子从陈随风的魔爪中夺回来!他不能让他的儿子在仇人的抚养下长大!
他挣扎着爬起身,再次扑到书桌前,颤抖着手写下新的指令,语气更加急迫和强硬,甚至带上了威胁。他将纸包和更多的钱准备好,焦躁地等待着下一次与哑巴老头的“交接”。
窗外,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色。赵文远藏在阴影里,如同一个窥视着正常世界的幽灵,心中充满了对那个他从未谋面的儿子的扭曲爱意,以及对陈随风刻骨铭心的仇恨。
这一次的“偶闻”,彻底点燃了他心中最后的疯狂。他知道,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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