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清晨的海雾还未散去。
徐立在沈清舞搀扶下，一步步重返望海崖主战场。
他的步伐很慢。
每走一步，都要停顿半秒。
胸口的虚无斑块经过林家医师紧急处理，已不再扩散。
但那冰冷的“不存 在”感依旧如影随形。
仿佛身体有一部分，已经死了。
只是灵魂还固执地留在里面。
“要不……再休息两天？”
林景渊跟在身后，忍不住开口。
他看着徐立苍白的侧脸。
看着那连站稳都需要人搀扶的样子。
心里不忍。
徐立摇头。
脚步没停。
“有些事，必须由我来完成。”
声音很轻。
却很坚定。
李国良默默带人跟在后面。
十几个还能行动的部下，护卫在两侧。
没人说话。
只有脚步声。
和远处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
踏上山坡。
战场全貌映入眼帘。
沙滩已经不能称之为沙滩了。
大片区域焦黑如炭。
岩石崩裂。
到处是能量冲击留下的深坑。
心源大阵的十二处阵基，依旧亮着微光。
但那种金紫色的光芒，此刻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摇摇欲坠。
每一块心源玉表面，都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光泽黯淡。
像垂死者的眼睛。
空气中残留着两种味道。
一种是“情绪污染”留下的阴冷。
像腐烂的金属混着冰碴。
另一种是能量过载后的焦糊味。
像什么东西烧焦后又被水浇灭。
两种味道混在一起。
让人作呕。
…………
沙滩上。
林家内卫和李国良的部下正在收敛遗体。
动作很轻。
很慢。
像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白布盖住一具具身体。
有些白布下面，轮廓并不完整。
战场上找不到完整遗体的，就用衣物代替。
然后在旁边插上一块木牌。
写上名字。
一位内卫跪在战友身边。
低着头。
肩膀在颤抖。
但没有哭出声。
只是死死咬着牙。
把呜咽咽回肚子里。
李国良看着这一幕。
拳头握紧。
指甲陷进肉里。
这些兄弟，是跟着他从碧波府街头打拼出来的。
现在。
躺在这里。
再也回不去了。
…………
徐立的目光扫过战场。
然后停在了一处。
主战场边缘。
靠近海水的地方。
那里的地面，有着奇异的银色纹路。
像电路板上的走线。
又像某种符文。
纹路边缘焦黑。
仿佛被高温烧灼过。
那是数字迷域最后爆发时留下的痕迹。
是秦子怡的技术，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印记。
那些纹路延伸的方向——
笔直指向高空。
指向司空晦最后站立的位置。
仿佛在说：
“他当时就在这里。”
“我瞄准的就是这里。”
徐立站在那里。
看了很久。
然后。
转身。
走向大阵核心。
走向那个他曾经作为“阵眼”站立的位置。
…………
林景渊想说什么。
被林景岳拉住。
摇了摇头。
“让他去。”
林景岳低声道。
“有些债，得他自己还。”
“有些责任，得他自己扛。”
徐立听到了。
没回头。
只是脚步更坚定了一些。
走到阵眼位置。
盘膝坐下。
沙滩上的砂石冰冷潮湿。
但他毫不在意。
闭上眼睛。
将心神沉入。
沉入脚下这片土地。
沉入与岛屿、与大阵残存灵韵的链接。
嗡。
脖颈上那枚仿制铜钱，微微发热。
怀中真正的乾坤一炁钱，传来温热的共鸣。
像两颗心脏。
在同时跳动。
…………
意识沉下去的瞬间。
徐立“听”到了。
不是用耳朵。
是用灵魂。
岛屿地脉在“呻吟”。
像受了重伤的巨兽，在黑暗中痛苦喘息。
那些被“情绪污染”侵蚀的灵能脉络，像溃烂的血管。
不断渗出冰冷的、充满恶意的能量。
心源玉在“哀鸣”。
每一条裂纹，都是一道伤口。
每一次光芒明灭，都是一次濒死的挣扎。
它们本该是温暖的。
是生机勃勃的。
现在。
却像被冻伤的幼苗。
奄奄一息。
然后。
在这些痛苦的声音中。
徐立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很微弱。
却异常坚韧。
像黑暗中一点不肯熄灭的星火。
那是母亲林素云的灵韵。
是她在二十年前，留在这片岛屿上的最后痕迹。
那道灵韵已经快要消散了。
在之前的战斗中，为了支撑心源灯塔，她耗尽了大部分力量。
现在。
只剩下一缕残魂。
但就是这一缕残魂。
还在努力“抚慰”着受伤的地脉。
还在尝试“缝合”那些裂纹。
像一位母亲，在孩子们受伤后，用最后的力量为他们包扎伤口。
哪怕自己已经遍体鳞伤。
哪怕下一刻就要消散。
就在徐立沉浸于这份血脉相连的温暖时——
一个极不协调的“杂音”突然刺入感知！
像在舒缓的哀乐中，混进了一声尖锐的电子蜂鸣！
那声音极其冰冷。
充满机械的恶意。
它扎在地脉最深的一道伤口里。
像一根毒刺。
不断释放着微弱的、但异常顽固的干扰信号。
徐立的意识本能地“触碰”了它一下。
瞬间。
他“看”到了一段破碎的画面——
某个加密频段的残响。
一组不断重复的坐标代码。
还有……一个倒计时？
虽然模糊不清。
但那分明是逐光会技术体系特有的“烙印”！
这是司空晦系统崩溃时。
某个未完全销毁的追踪信标？
还是……
故意留下的“饵”？
徐立心中一凛。
但此刻不是深究的时候。
他强行将注意力拉回。
“妈……”
徐立在心中低唤。
那股源自血脉的悲悯与责任感，汹涌而上。
像潮水。
淹没了所有杂念。
也暂时压下了对那“毒刺”的疑虑。
他必须做点什么。
必须为这片土地。
为这些为他而战的人。
为母亲最后的遗愿。
做点什么。
…………
嗡。
一道极其虚弱的虚影，在他意识中浮现。
是小柒。
系统精灵的状态比三天前好了一些。
但依旧透明。
像随时会碎的玻璃。
“宿主……”
小柒的声音很轻。
“检测到‘情绪污染’残留物，正持续侵蚀地脉。”
“浓度分布已绘制完成。”
“心源大阵的自愈进程，因此受阻。”
“修复效率不足正常状态的3%。”
她顿了顿。
似乎在调取数据。
“根据秦顾问留下的资料库分析。”
“这种污染能量，对纯粹的‘负面情绪’有极强亲和性。”
“但对正向的、温暖的‘守护’与‘净化’意念……”
“抗性较弱。”
“建议……”
小柒的虚影闪烁了一下。
“尝试引导您自身的‘守护意志’。”
“进行中和。”
徐立听懂了。
用温暖，去融化冰冷。
用守护，去驱散污染。
就像他在战斗中做的那样。
只是这一次。
对象不是敌人。
是这片受伤的土地。
…………
他睁开眼睛。
看向身后。
沈清舞站在不远处。
没有靠近。
没有打扰。
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眼神里，是毫无保留的信任。
是“我在这里，你放心去做”的安宁。
她将自己的信念，通过那无形的羁绊，默默传递过来。
成为徐立身后最稳固的“锚”。
有她在。
他就不会迷失。
…………
徐立重新闭上眼。
深吸一口气。
然后。
将意识沉入最深。
去触碰那团在碧波府之战中点燃的“守护本源”。
那团火，此刻微弱。
但本质纯粹。
他小心翼翼地，从火中抽取一缕。
极其细微的一缕。
像抽出一根发丝。
然后。
将这缕“守护意志”，混合着母亲灵韵中的“抚慰”意念。
混合着乾坤一炁钱传递来的“净化”频率。
凝聚成一点金白色的微光。
很小。
很小。
像夏夜的萤火。
然后。
他引导这缕微光。
通过掌心。
注入脚下土地。
注入那片被污染最深的焦黑之中。
…………
嗡。
微光没入沙土的瞬间。
异变发生了。
那片被污染侵蚀的焦黑砂石——
竟然开始变色！
黑色如同潮水般褪去。
露出底下土壤原本的淡金色。
那片巴掌大的淡金色。
在无边的焦黑中。
脆弱得像新生儿的第一声啼哭。
却响亮地宣告了——
死亡。
并非这片土地的终局。
虽然范围极小。
虽然速度很慢。
但——
确实在变化！
焦黑在消退！
污染在被驱散！
那片小小的区域，恢复了少许本色！
虽然只有巴掌大。
虽然只是表面一层。
但这是一个信号。
一个重要的信号——
修复是可能的！
这片被污染的土地，是可以被治愈的！
…………
徐立睁开眼睛。
看着脚下那片新生的淡金色。
嘴角，缓缓勾起一丝笑意。
很淡。
却真实。
他做到了。
用自己微弱的力量。
为这片土地，点亮了第一缕光。
虽然很小。
虽然很慢。
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只要开始。
就有希望。
就在这时。
小柒虚弱的声音再次响起：
“宿主……”
“净化过程数据已完整记录。”
“分析完成……”
“这套‘唤醒’频率与中和模型，已初步建档。”
她的虚影闪烁。
似乎在进行某种复杂的推算。
“根据模型推演……”
“这种针对‘负面情绪能量’的净化原理。”
“或许……”
“也能用于中和人为制造的、针对性的负面舆论海啸。”
“尤其是……当海啸背后有类似‘情绪污染’技术影子的时候。”
徐立瞳孔微缩。
人为制造的舆论海啸？
类似情绪污染的技术影子？
这不正对应着林景渊所说的——
萧文博和顾天擎背后，那疑似逐光会影子的操作吗？
原来……
这场修复尝试。
不仅是在疗愈碧波府的伤。
更是在为云巅的战争——
提前练兵！
…………
他抬起头。
看向远处海面。
看向司空晦战甲残骸最后坠落的方向。
看向灵能梭消失的虚空。
目光深邃。
像在思考什么。
然后。
他低声自语：
“你能污染。”
“我就能净化。”
“你能破坏。”
“我就能修复。”
“这就是……”
“我们不一样的地方。”
话音落。
他撑着膝盖。
想要站起。
但身体一晃。
差点摔倒。
沈清舞立刻冲过来扶住他。
“别急。”
她轻声说。
“慢慢来。”
徐立靠在她肩上。
感受着那份温暖。
点头。
“嗯。”
“慢慢来。”
“但……”
他看向云巅市的方向。
眼神锐利如刀。
脑海中闪过地脉深处那根“毒刺”。
闪过小柒关于舆论战的推演。
闪过岳父病危的通知。
闪过萧文博和顾天擎联手的消息。
“有些人，不会等我们慢慢来。”
“所以……”
他握紧沈清舞的手。
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们得加快速度了。”
“回云巅。”
“把该清的账——”
“一次性清干净。”
（第181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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