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水利厅专家组的到来,像一针强心剂,让盘龙县府大院里持续了几天的低气压,骤然一变。
信访办那间刚刚翻新过的办公室,破天荒地,成了院里最炙手可热的地方。
秦峰刚一踏进门,一股混杂着新家具木料味与浓郁茶香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老钱主任一个箭步从自己的新座位上弹起,手里拎着紫砂壶,脸上的褶子笑成了一朵菊花。
“秦助理,您回来啦!”
“快坐快坐,这碧螺春我给您泡了一上午了,就等您回来喝口热的。”
他手脚麻利地给秦峰桌上的玻璃杯续满水,那份殷勤和谄媚,与半个月前那个爱搭不理的形象判若两人。
办公室另一侧,曾经埋头涂口红的女同事此刻正襟危坐,跛脚男人也挺直了腰杆,两人投来的视线里,混杂着敬畏与一丝挥之不去的恐惧。
秦峰没坐。
他只是将手里的一沓文件放到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钱主任,县调查组那边定了,我担任联络员,专门负责跟省厅专家组的对接工作。”
这个消息不算新闻,但从秦峰嘴里亲口说出来,分量截然不同。
老钱主任的腰,弯得更低了。
“应该的,应该的!秦助理您是这事的首功之臣,对接工作非您莫属!”
“您这是为全县几十万老百姓,办了件天大的好事!”
秦峰对这些吹捧置若罔闻。
他看着杯中舒展的嫩绿茶叶,视线却穿透了这间小小的办公室,落在了更远的地方。
一场小小的胜利。
但棋盘的另一端,那个人,该出招了。
……
千里之外,长三角某经济强市。
摩天大楼的顶层,巨大的落地窗将整座城市的繁华与璀璨尽收眼底。
空气里浮动着昂贵雪茄的醇香。
陆承单手插兜,站在窗前,另一只手举着电话,姿态闲适,仿佛在欣赏自己的疆土。
他肩上西装的线条,比窗外的建筑轮廓还要笔挺。
“刘厅,太客气了。”
“我也是偶然听说,我们华夏大学有个学弟,最近在盘龙县搞出了不小的动静。”
他的声线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却又透着一丝居高临下的玩味。
“叫秦峰,对,就是这个名字。”
“这个人……怎么说呢,在学校时就很有想法,只是急于求成,总喜欢走些捷径,搞些投机取巧的事情。”
“我就是有点担心。”
“跃进水库是技术问题,千万别让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拿技术问题当成向上爬的政治筹码,影响了地方稳定发展的大局啊。”
“您在省里,经验比我们这些在地方上的丰富,还得请您多帮忙把把关。”
电话那头,省水利厅的刘副厅长立刻传来了心领神会的笑声。
“陆市长说的是,你放心。”
“年轻人急于表现,容易把事情扩大化,我会跟老高那边打个招呼,让他稳重一些。”
“一定以科学评估为基础,注重团结,不能轻易下结论嘛。”
“好好好,那我就先替盘龙县的同志们,谢谢刘厅了。”
陆承挂断电话。
他随手将手机丢在红木办公桌上。
桌上,摊开着一份刚刚批复下来的《沿海经济新区项目总体规划书》,下面是他龙飞凤舞的签名。
一个秦峰。
一只被他一脚踹进西南泥潭里的丧家之犬。
居然还妄想翻起什么浪花。
他转身,重新望向窗外璀璨的夜景。
这种感觉,就像在欣赏一幅宏伟画卷时,发现角落里有一个碍眼的污点。
随手抹去便是。
无足轻重。
……
两天后,盘龙县。
为省厅专家组专门腾出来的会议室里,气氛变得无比古怪。
高世岩,那位以刚正不阿闻名的总工程师,正拿着一份报告,反复说着一些场面话。
“这个地质数据嘛,年代久远,还需要进一步的复核。”
“我们既要尊重历史,也要立足当下,不能用现在的标准,去苛求过去嘛。”
“这件事,社会影响很大,我们必须慎之又慎,不能急于下结论。要对历史负责,也要对组织负责。”
他说话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四平八稳,滴水不漏。
秦峰坐在会议桌的末端,安静地听着。
他的身体纹丝不动,但桌下的手指,却一根根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不对劲。
风向,变了。
前两天,这位高总工还是个雷厉风行的技术狂人,拉着水利局的老工程师张承业,没日没夜地对比图纸,分析数据,眼里揉不进一粒沙子。
现在,他嘴里说的,全是“大局”、“团结”、“稳定”。
这些他再熟悉不过的词汇,像一层黏腻的蛛网,瞬间缠住了整个调查的进程。
一股熟悉的窒息感,从胸口升起。
这只看不见的手,来得好快。
而且,手法如此精准,直接掐住了专家组的命门——那位只认技术的“技术疯子”。
盘龙县的马建设,没这个能量。
李卫民,更不可能自己绊自己。
能让省厅的刘副厅长亲自给高世岩打电话,能让一个技术疯子瞬间变成一个政治官僚的,只有一个可能。
陆承。
会议在冗长而没有结果的讨论中结束。
秦峰独自走在县府大院里,深秋的冷风灌进他的衬衫,让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没有慌乱。
只是那股被宿敌从千里之外遥控着命运的无力感,再一次压了上来。
这盘棋,陆承在天上走,俯瞰全局,落子从容。
而他,在泥里走,步步惊心,举步维艰。
想在陆承制定的规则内赢他,根本不可能。
那就……掀了这棋盘!
秦峰回到分配给他的临时宿舍,反锁上门。
他从床底的行李箱夹层里,摸出一部老旧的诺基亚手机,幽蓝的屏幕光,照亮了他平静到可怕的脸。
通讯录里,名字寥寥无几。
他的手指在按键上停留,最终,锁定了一个名字。
苏清瑶。
他没有丝毫犹豫,编辑了一条长短信,措辞冷静而客观,像是在陈述一份报告。
“清瑶,我需要一个帮助。盘龙县跃进水库调查,因上层行政干预而停滞。技术专家组组长被省厅副职领导施压,调查方向从‘技术安全定性’被引向‘维稳与历史问题’。我需要一个能绕开常规行政体系,直达更高层级,并具备合法干预权限的渠道。你的专业是法学,你父亲的关系网在传媒和监督体系。帮我分析一下,‘重大公共安全隐患’在法律上,是否可以申请启动‘特别舆论监督程序’?有没有能做这种报道,且分量足够重的内参媒体?”
他没有求助,更没有诉苦。
他只是冷静地分析局势,提出一个极度专业、极度刁钻的问题,像是在进行一场学术探讨。
他知道,对于苏清瑶那种生在权力中心,却极度渴望证明自己价值的骄傲性格而言,这种“智力求助”远比“情感求助”更能打动她。
按下发送键。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房间重归黑暗。
秦峰静静地站着,等待着。
这不是一场祈求,而是一次精准的撬动。
几分钟后,手机屏幕再次亮起,震动了一下。
一条短信。
“问题收到。让我想想。你提供的思路很有趣,‘以舆论监督权制衡行政干预权’,这是一个很好的论文题目。”
秦峰的心跳依旧平稳。
他知道,第一步成了。
紧接着,第二条短信进来,间隔不到一分钟。
“我爸刚好在我旁边,他听到了我们的‘学术探讨’,他说你这个小狐狸,野心不小。他问你,手里的材料,够不够硬?”
一股热流,瞬间从秦峰的心脏涌向四肢百骸。
成了!
又过了几天。
就在县委书记李卫民因为调查迟迟没有进展而焦头烂额,甚至开始怀疑秦峰是不是捅了马蜂窝的时候。
信访办的老钱主任,再一次像阵风似的冲进了秦峰的办公室,手里捏着一个牛皮纸大信封,激动得满脸通红,声音都在发颤。
“秦助理!省城来的!机要!机要件!”
秦峰接了过来。
信封很厚重,上面没有任何政府部门的标识,只在封口处盖着一个鲜红的“机密”印章。
他撕开封口。
里面掉出来的,不是红头文件,而是一张制作精良的介绍信,和几张印着相同抬头的空白信笺。
信的抬头,一行黑色的宋体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狠狠撞入他的眼帘。
——《华夏法治内参》编辑部。
秦峰拿起那张薄薄的纸,指尖传来一阵冰凉而坚实的触感。
陆承,你想在高墙之内用权力解决问题。
那我就请一个,能把这堵墙,从外面敲开一个口子的人来。
棋局,现在才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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