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被带走后的第十个小时，东江省的天，塌了一半。
省委大院，三号会议室。
烟灰缸已经满了，但没人敢再点一根烟。
空气里的尼古丁味道混杂着山雨欲来的湿冷，黏在每个人的皮肤上。
省委书记孙立民的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
咚。
咚。
每一声，都敲在与会所有厅级干部的心脏上。
“一百亿。”
孙立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临江新区的社保专户，一百亿的救命钱，就这么没了。”
“我省医疗系统去年一整年的结余，才八十个亿！”
他猛地站起身，手掌撑着桌面，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墙倒屋塌！这是丑闻！是动摇国本的犯罪！”
“陆承一个人，有这么大的胆子吗？”
会议室里死一般寂静。
在座的，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脸色已经白得像纸。
孙立民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
“从今天起，成立联合调查组。”
“我亲自挂帅。”
“凡是跟临江项目有牵连的，一个一个查！一笔一笔过！”
“我不管他背后站着谁，官帽子有多大，一撸到底！”
话音落定。
门外，省纪委的工作人员已经列队等候。
一场席卷整个东江官场的政治风暴，就此拉开序幕。
临江新区的后续处理方案，很快被摆上台面。
破产，重组。
那些烂在地里的钢筋水泥，连同陆家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必须被彻底清算。
一个全新的“临江新区资产处置小组”火速成立。
组长由常务副省长兼任。
当孙立民宣布副组长人选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副组长，由东江高新区管委会主任，秦峰同志担任。”
秦峰的名字，像一根针，打破了会议室里沉闷的气氛。
这个年轻人，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从棋盘之外，坐到了牌桌上。
……
半个月后。
资产处置小组的第一次碰头会。
会议室里弥漫着一股贪婪的味道。
各路资本闻腥而来，像一群围着尸体盘旋的秃鹫，都想从临江这块巨大的腐肉上，撕下最肥美的一块。
“我代表天鸿集团出价五十亿，整体收购临江港口未来三十年的运营权。”
“我们中海建工愿意承担全部债务，但地皮要全部划归我们开发。”
报价声此起彼伏。
秦峰坐在副组长的位置上，一言不发，只是转着手里的英雄钢笔。
直到一个声音响起。
“我们深蓝控股，出价一百二十亿，现金。”
全场瞬间安静。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女人身上。
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白色香奈儿套装，亚麻色的长发随意挽起，露出一张东西方混血的精致面孔。
她叫安娜，深蓝控股的亚太区首席代表。
一百二十亿现金。
这个价格，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闭嘴。
常务副省长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几乎就要当场拍板。
秦峰的笔，停了。
深蓝控股。
这个名字，像一道生锈的电锯，在他脑海深处刮擦。
【被污染的记忆】瞬间被激活。
一幅画面闪过。
那是前世，某军事法庭的审判现场，被告席上站着的，就是这个女人。
罪名：窃取国家物流信息安全数据。
这家所谓的英资公司，不过是某国情报机构披在身上的白手套。
他们的目标，是控制华夏的出海口，用大数据扼住这个国家经济的咽喉。
“我反对。”
秦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会议室。
常务副省长脸上的笑容僵住。
“秦峰同志，这个价格……”
“这不是钱的问题。”
秦峰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沙盘前。
“价高者得，是市场逻辑，不是国家战略。”
他拿起一根激光笔，在沙盘上画了一个圈，将东江与临江框在了一起。
“我提议，由东江市全面接管临江新区。”
“以产抵债。”
满座哗然。
一个地级市，吞并另一个地级市的核心资产？
疯了。
“痴人说梦！”
“东江拿什么接？拿909厂那些还没影子的芯片吗？”
秦峰没有理会那些嘲讽。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投影到大屏幕上。
《江北一体化发展白皮书》。
“各位只看到了临江的港口。”
“而我看到的，是东江芯片产业的出海口。”
“芯片从909厂生产，通过临江港运往全球。原材料从全球采购，通过临江港输入东江。”
“这是一个完美的产业闭环。”
“这才是真正的，变废为宝。”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个宏大到近乎狂妄的构想，震得头皮发麻。
……
会议不欢而散。
走廊尽头，安娜拦住了秦峰。
她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蓝色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温度。
“秦主任，我很欣赏你的想象力。”
“但有时候，想象力太丰富，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递过来一个信封。
“我听说，秦主任的私生活，有些复杂。”
“这里面是一些照片，如果明天出现在外网上，我想，对秦主任的仕途，会是毁灭性的打击。”
她说完，转身，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带着胜利的节拍。
秦峰没有打开信封。
就在这时。
另一阵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
苏清瑶带着两名黑衣律师，出现在走廊另一端。
她走到安娜面前，站定。
“安娜小姐。”
苏清瑶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她将手里的一个平板电脑屏幕转向安娜。
上面是几份加密文件，以及安娜在海外多个军事基地出入的监控截图。
“英国军情六处的薪水，应该没有深蓝控股给的高吧？”
安娜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那种优雅从容的面具，寸寸碎裂。
“或者，你想跟我去国安局的茶室里，聊一聊你在黎巴嫩、叙利亚，都做过些什么？”
苏清瑶向前一步，凑近她耳边。
“滚出中国。”
安娜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仓皇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
一周后。
省委最终拍板。
东江吞并临江，成立全新的“江北高能级新区”。
秦峰，破格提拔为新区管委会主任，行政级别：副厅。
挂牌仪式当天，彩旗招展，锣鼓喧天。
秦峰站在主席台中央，准备揭开那块盖着红布的牌匾。
他即将成为这个国家最年轻的副厅级干部之一。
然而，他没有等来鲜花和掌声。
一名工作人员神色紧张地递给他一个信封。
黑色的信封。
没有署名。
秦峰皱了皱眉，撕开。
信封里没有信。
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很模糊，像是用老式手机偷拍的。
昏暗的监狱囚室里，一个穿着蓝白条纹囚服的男人倒在地上。
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里满是深深的恐惧。
胸口，一片深色的血污，正在不断扩大。
那张脸。
是秦峰自己。
是上一世，他惨死狱中，最后的样子。
轰。
秦峰只觉得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台下的掌声，领导的贺词，远处的礼炮，全部变成了一片死寂的嗡鸣。
一股寒意，从脊椎最末端，直冲天灵盖。
他握着照片的手，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
这世上。
除了他自己。
竟然还有人，知道他的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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