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沉重。
这是周清残存意识里唯一的感知。
他蜷缩在断墙的阴影里，像一具被遗弃的破烂玩偶。每一次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喘息，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从破碎的脏腑蔓延到那条几乎失去知觉的右臂。口鼻中溢出的鲜血早已冰冷粘稠，在布满尘土的衣襟上凝结成暗红的硬痂。灰衣人那如同剥皮尖刀般的恐怖一指，不仅几乎废掉了他的手臂，更将一股阴冷、锐利、带着剥离意志的力量，如同跗骨之蛆般钉入了他的骨髓深处，持续地切割、消磨着他残存的生机。
视野一片模糊，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反复地试图将他彻底吞没。唯有肩头那片新生鳞片中心的幽光，在极致的痛苦与冰冷的侵蚀下，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闪烁着。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带来更深沉的撕裂感，却也诡异地维系着他最后一丝意识不坠。
三天…子时…老地方…
洗干净…等着…
灰衣人那沙哑、漠然如同宣判死刑的话语，在混沌的识海中反复回荡，每一次都像冰冷的铁锤砸在濒临破碎的灵魂上。剥皮…那绝非恐吓。那灰衣人，是真正以“剥皮”为业的恐怖存在！老乞丐的“明路”？分明是通往屠宰场的引路牌！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液，彻底浸透了四肢百骸。跑？往哪里跑？以他现在油尽灯枯的状态，别说逃出这座被“香火”瘟疫和无形阴影笼罩的城池，恐怕连挪动一下身体都是奢望。留在这里？不过是等待被灰衣人剥皮，或者被循着血腥味而来的“香火鬼”撕碎吞噬的下场。
死路。条条都是死路。
就在意识即将被冰冷的黑暗彻底吞没的刹那——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冰冷波动，如同垂死病人最后的脉搏，极其艰难地、穿透了层层剧痛和濒死的麻木，从他紧贴着的、冰冷潮湿的断墙根基深处传来。
是“死炁”！
比之前感应到的任何一次都更加微弱，更加稀薄，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然而，这股微弱到极致的波动，却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他体内那近乎沉寂的邪异核心！
丹田深处，那被灰衣人一指重创、几乎停止旋转的诡异“原点”，猛地、极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如同濒死的凶兽被注入了强心剂！一股微弱却无比执拗的吸力，强行从那重伤的“原点”中榨取出来！
与此同时，那条软垂在地、覆盖着暗金鳞片、如同死物般的右臂，竟也极其轻微地、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肩头那片新生鳞片中心的幽光，骤然炽盛了一瞬！一股更加微弱、却更加纯粹的、源自鳞片本身的吞噬渴望，如同回光返照的毒蛇，猛地昂起了头颅！
两股源自不同部位、却目标一致的微弱吸力，如同溺水者伸出的最后两只手，死死抓住了断墙根基深处传来的、那缕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死炁”波动！
“嘶……”
一声极其细微、如同毒蛇吸气般的声响，在周清残破的胸腔内响起。
断墙根基处，几缕稀薄得肉眼根本无法察觉的、带着古老死寂气息的灰色气流，如同被无形蛛网粘住的飞虫，极其艰难地、一丝丝地被强行“抽”了出来！这些气流是如此微弱，甚至无法形成实质的流束，更像是几缕随时会散去的青烟。
然而，当这几缕微弱到极致的“死炁”细流，触碰到周清那条垂死的、覆盖着暗金鳞片的右臂时——
奇迹发生了！
那阴冷、沉重、带着死寂本源的气息，如同最契合的养料，瞬间被暗金鳞片贪婪地吸收！鳞片下原本因灰衣人一指而几乎断绝生机的血肉经络，在这同源力量的微弱滋养下，竟极其缓慢地、极其微弱地…重新开始了极其细微的搏动！如同冻僵的蛇被放入温水中，一点点复苏！
肩头那片新生鳞片的幽光，也如同被注入了新的燃料，闪烁的节奏变得稳定了一丝！
更让周清心神剧震的是，随着这点微弱“死炁”的涌入，灰衣人打入他体内的那股阴冷锐利、如同亿万冰针般持续切割剥离的恐怖力量，竟被这同源的“死炁”极其微弱地…中和、稀释了一点点！虽然只是杯水车薪，但那深入骨髓的剥离剧痛，竟有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缓解！
“死炁”…能对抗灰衣人的力量？！能修复这具被异化的躯壳？！
这个发现，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线微光，瞬间刺穿了周清濒临崩溃的绝望！
生的本能，在死亡的绝境边缘，被这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发现彻底点燃！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被投入了最后一点油星！
墙！城墙！那城墙深处，才是“死炁”最浓郁、最本源的所在！昨夜那场失控的吞噬虽然凶险，却让他短暂地接触到了那磅礴的源头！那里，才有足够的“死炁”对抗灰衣人的剥离之力！才有机会修复这濒临崩溃的异化之躯！才有可能…活下去！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穿了他所有的犹豫和恐惧！
去城墙！去那“死炁”的巢穴！
周清用尽灵魂深处最后一丝力气，强行驱动着那被微弱“死炁”刺激得稍许“复苏”的异化右臂！左手死死抠住地面湿冷的泥土，指甲翻裂也浑然不觉！他拖着那条依旧沉重剧痛、却不再完全死寂的暗金手臂，如同一条在泥泞中垂死挣扎的蜥蜴，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寸，一寸，向着断墙根基那冰冷粗糙的石面…爬去！
每一次微小的挪动，都牵扯着破碎的脏腑，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和更汹涌的咳血。每一次与冰冷石面的接触，都让右臂鳞片下的“死炁”感应更加强烈一分，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生机”。
近了…更近了…
当他那覆盖着暗金鳞片、微微搏动着的右掌，终于完全贴在了断墙根基那布满苔藓和岁月刻痕的冰冷青石上时——
嗡！
一股远比之前清晰、厚重、如同沉睡巨兽心跳般的冰冷脉动，瞬间从青石深处传来，顺着手臂的鳞片，狠狠撞入他残破的躯体！
丹田那重伤的“原点”猛地一跳！肩头的幽光鳞片剧烈闪烁！一股比刚才强大数倍的本能吸力，不受控制地从掌心鳞片爆发出来！
“轰隆…哗啦啦…”
脚下的大地，极其轻微地、却真实地晃动了一下！周清身前的断墙根基，那些巨大的、垒砌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青石砖块，表面覆盖的厚厚苔藓和泥土瞬间剥落！石砖本身，竟以他掌心贴附之处为中心，肉眼可见地变得灰败、失去光泽！一道道细微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纹，无声无息地在石面上蔓延开来！
无数缕更加浓郁、更加精纯的灰色“死炁”气流，如同被惊醒的蛇群，从石缝深处、从大地之下，被那恐怖的吸力强行抽离、汇聚，疯狂地涌入周清掌心那幽暗的鳞片旋涡！
“呃啊——”
磅礴而阴冷的能量洪流瞬间冲入！剧痛再次升级！这力量远比昨夜在城墙裂缝中吞噬的更加精纯、更加本源！冰冷沉重的“死炁”如同万载玄冰，疯狂冲刷、修复着他破碎的经脉和受创的脏腑，与灰衣人残留的剥离之力激烈对抗、消磨！但同时，那股同化灵魂、将他拖入永恒死寂的意念，也如同附骨之疽，更加凶猛地侵蚀着他的意识！
异化的右臂，在这磅礴“死炁”的滋养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苏”！暗金鳞片的光芒重新变得幽深，覆盖的范围虽然未再蔓延，但其下的血肉骨骼却变得更加凝实、坚固，如同被反复淬炼的精金！肩头那片新生的幽光鳞片，更是彻底稳定下来，光芒内敛，散发出一种更加纯粹的吞噬寒意！
代价是，周清感觉自己属于“人”的部分，正在这冰冷的洪流中加速沉沦。意识如同飘荡在死寂的灰色海洋上，下方是无尽的冰冷与黑暗。
就在这时——
“沙…沙沙…”
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奇特韵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再次停在了这片破屋废墟的入口之外！
不是灰衣人那种令人窒息的阴冷腐朽，也不是“香火鬼”的拖沓沉重。
这脚步声很轻，很稳，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心跳的间隙，带着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精准。
周清残存的意识猛地一凛！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是那个在城隍庙深处、如同鬼魅般出现又消失的脚步声！他追来了？！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心脏！灰衣人刚走，这人就出现？是巧合？还是…他们是一伙的？！
他强行中断了掌心对“死炁”的吞噬，尽管这让他刚刚有所恢复的身体再次传来撕裂般的空虚剧痛。他艰难地转动脖颈，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被坍塌砖石半掩的破败入口，那只覆盖着暗金鳞片的右臂微微抬起，掌心幽暗的旋涡无声旋转，蓄积着刚刚吞噬来的、冰冷的毁灭力量。
逆着门外更加惨淡的天光（似乎已近黄昏），那道瘦长的影子，再次静静地投射在布满灰尘和碎石的地面上。
来人依旧没有闯入，只是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一种无形的、如同冰冷水银般的沉重压力，穿透废墟的阻隔，沉甸甸地压在周清身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这压力，带着一种审视，一种探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咦？”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惊疑声，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打破了废墟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声音很年轻，带着一丝金石般的清越质感，却又蕴含着一种非人的漠然。
“好重的‘死炁’…好纯的‘饕餮’味儿…”年轻的声音低语着，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玩味，“老家伙的‘点心’…被你这只‘小耗子’…啃了？”
话音未落——
“轰隆！！！”
周清脚下的大地，毫无征兆地、猛烈地塌陷下去！仿佛下方瞬间被抽成了真空！那断墙根基处被他吸噬了“死炁”、早已布满裂纹的青石砖块，如同腐朽的枯骨般寸寸碎裂！
周清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他只觉得身体一沉，失重感瞬间攫住了他！整个人连同身下崩碎的砖石泥土，如同坠落的沙袋，向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直坠而下！
“啊——！”
坠落的惊呼只来得及发出一半，就被灌入口鼻的冰冷尘土和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腐朽气息所淹没！
风声在耳边凄厉呼啸！下坠！无尽的下坠！
在坠入彻底黑暗前的最后一瞬，周清布满血丝、充满惊骇的眼睛，透过上方崩塌的洞口和弥漫的烟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向上望去——
洞口边缘，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衫、身形挺拔瘦削的年轻身影，正静静地俯视着下方崩塌的深渊。
光线太暗，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对方一头如墨的长发被下坠的气流拂动，以及…一双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映月般、流淌着淡银色冰冷流光的…眼睛！
那眼神，居高临下，带着一种洞穿一切、俯瞰蝼蚁的漠然，以及一丝…发现意外猎物的…残酷兴味。
随即，黑暗彻底吞没了一切。
“砰！”
身体重重砸在冰冷坚硬、布满厚厚湿滑淤泥的地面上，剧痛让周清眼前一黑，险些彻底昏死过去。浓烈到极致的、如同千年古墓深处翻搅开来的腐朽土腥气，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金属锈蚀和腐烂油脂的恶臭，疯狂地涌入他的口鼻，几乎令人窒息。
这里…是城墙最深处？！
他挣扎着抬起头，四周是绝对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唯有他肩头那片新生鳞片的幽光，在漆黑中如同鬼火般幽幽闪烁，勉强照亮身周方寸之地。
脚下是冰冷粘稠、深及脚踝的黑色淤泥。目光所及，是巨大到令人窒息的、布满湿滑苔藓和暗沉水渍的冰冷青石拱券！巨大的条石以一种非人的宏伟姿态向上延伸、交错，支撑起一个庞大到望不见边际的、如同巨兽腹腔般的黑暗空间！
这里…是城墙内部的基石深处！一个被遗忘千年的、死炁的巢穴！
“嗬…嗬嗬…”
周清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恶臭和血腥味。他挣扎着想站起，但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右臂的剧痛更是撕心裂肺。
然而，就在他心神剧震、被这宏伟死寂的地下空间所震慑的刹那——
嗡！嗡！嗡！嗡！
无数点幽暗的、冰冷的、带着纯粹死寂与贪婪渴望的暗金色光芒，如同沉睡的恶魔被惊醒，毫无征兆地、密密麻麻地…在周围巨大青石拱券的深处、在头顶高耸不见顶的黑暗穹窿上、在脚下粘稠的淤泥之下…同时亮起！
成千上万！数之不尽！
那是…眼睛？！
无数双流淌着暗金光泽、如同冰冷金属铸造、充满了纯粹吞噬欲望的…巨大眼眸！
它们无声地睁开，密密麻麻，布满视野所能及的每一寸冰冷石壁！如同镶嵌在巨兽骸骨上的、来自地狱的星辰！冰冷、死寂、贪婪的目光，如同无形的亿万根钢针，瞬间穿透了黑暗，死死地、聚焦在了坠入此地的、周清这条唯一的“活物”…以及他肩头那片同样闪烁着幽光的鳞片之上！
死炁的巢穴…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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