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言的意识碎片被叶哲衡以自身生命权能勉强维系、并小心翼翼地带回浮岛时，所有看到它状态的人，心中刚燃起的希望火苗都被狠狠浇了一盆冰水。那不再是签名，而是确凿无疑的、属于陆言的本源意识，但它的状况比想象中更为糟糕。它不是完整的星辰，而是无数濒临熄灭的星尘，彼此间的连接微弱到几乎不存在，只能在叶哲衡创造的一个小型、高度浓缩的生命能量场中勉强漂浮，防止被外界规则同化。
深潜者立刻进行了最全面的扫描分析，结果令人窒息。
“意识完整度低于百分之七。结构呈极端碎片化，核心记忆大量丢失，逻辑链断裂超过百分之九十。当前状态类似于……被强行打散的信息熵，仅凭一丝极其顽强的本源意志和特殊的规则亲和性维持着最低限度的‘存在’概念，未能彻底归于虚无。”
深潜者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苏小婉、叶哲衡和秦风的心上。
“修复可能性？”秦风的声音低沉沙哑。
“理论存在。但需要构建一个超越当前技术水平的‘意识奇点温床’，模拟其最初孕育的规则环境，并持续注入海量且高度适配的规则能量与信息流，进行长期的、精细的蕴养与重组。这需要调动目前文明重建所积累的绝大部分资源，包括能量储备、规则算力以及多位高阶权柄持有者的全部精力。成功率……无法精确计算，低于百分之十。失败，则投入的资源基本无法回收，将严重拖慢甚至中断文明的整体复苏进程。”
深潜者给出了冷酷的结论：拯救陆言，是一场代价极其高昂、成功率极低的豪赌。
消息无法隐瞒，很快在浮岛乃至所有幸存者聚集地中传开。一时间，刚刚趋于稳定的新生文明内部，产生了剧烈的震动和尖锐的分歧。
以一部分务实派和经历过惨痛损失的中立权柄持有者为首，形成了强烈的反对声音。
“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我们不能用整个文明的未来去赌一个渺茫的希望！”一位在对抗K-29中失去了一半追随者的聚集地领袖激动地表示，“修复规则之海的创伤、重建家园、防备可能卷土重来的外部威胁，这些都需要资源！为了一个人，哪怕他是奠基者，赌上一切，这太不理智了！”
“他的牺牲我们铭记于心，但正因如此，我们才更应该珍惜他用生命换来的这个机会，好好发展下去，而不是可能将一切拖回原点！”另一人附和道，观点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同。
“如果他还有意识，会同意这么做吗？”有人发出了灵魂拷问。
悲观和怀疑的情绪如同瘟疫般扩散。很多人认为，为了一个几乎注定失败的尝试，耗尽集体资源，是对其他所有幸存者的不负责任。
而支持拯救的一方，则多以陆言最初的团队成员、深受其恩惠的个体、以及一些将陆言视为精神象征的年轻一代为主。
“没有他，我们早就不存在了！现在因为他状态不好就放弃他？这算什么？”一个被陆言团队从K-29占领区救出的年轻意识体愤怒地反驳。
“他不是‘一个人’！他是我们的核心，是我们的指引！失去他，我们就算重建了家园，也只是行尸走肉！”苏小婉的支持者据理力争。
“况且，他所掌握的知识，他对规则的理解，是我们未来发展的关键！救活他，从长远看，对文明有利！”也有人试图从功利角度论证。
浮岛上，争论不休，气氛一度变得紧张，刚刚建立的脆弱团结，面临着从内部撕裂的风险。
面对汹涌的反对浪潮，苏小婉、叶哲衡和秦风站了出来。他们没有强行压制反对声音，而是选择了一场公开的陈述。
在浮岛的中心，所有幸存者的意念都聚焦于此。
苏小婉没有慷慨陈词，她只是走到了那个维系着陆言意识碎片的生命能量场旁，看着其中微弱的蓝光，声音平静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
“你们说的都对。理智上，这的确是一场豪赌。但是，文明不仅仅是由资源和规则构成的，它更是由情感、信念和选择定义的。”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每一个意识体。
“我们之所以能在那场必败的战争中坚持下来，不仅仅是因为‘逻辑炸弹’，更是因为我们相信有些东西值得守护，值得牺牲。如果今天我们因为‘代价’和‘概率’就放弃他，那我们与我们对抗的那些冰冷造物，又有何区别？我们扞卫的，究竟是一个充满算计的生存空间，还是一个拥有温度、懂得铭记与回报的‘文明’？”
叶哲衡接话道，他的生命权柄让他的话语充满了感染力：“他的意识碎片中，残留最多的，不是对力量的渴望，也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我们……对每一个同伴的眷恋，对这片他亲手参与创造的规则之海未来的担忧。这份情感，这份‘人性’，难道不是我们最宝贵、最应该守护的财富吗？”
最后，秦风上前一步，他拿出了深潜者协助整理的数据。他没有谈感情，而是谈到了陆言留下的实际遗产：“‘逻辑炸弹’理论，先驱者文明的知识，对底层规则的理解……这些，都是他留给我们的。如果我们现在放弃他，等于主动切断了一条通往更高层次文明发展的可能路径。投资于他，不仅仅是投资于一个人，更是投资于我们文明未来的‘可能性’。这份遗产的价值，远超我们目前要投入的资源。”
情感、信念、利益，三重砝码被一一放下。苏小婉三人没有强迫，他们将选择权，交还给了整个文明。
沉默。
长时间的沉默在浮岛上空蔓延。
然后，一点光芒亮起，是那位最初反对的聚集地领袖，他复杂的意念传来：“……或许，是我太局限于眼前的得失了。你们……说得对。这份希望，无论多渺茫，值得我们去赌。”
紧接着，第二点，第三点……越来越多的光芒亮起，代表着赞同的意念如同星星之火，逐渐燎原。反对的声音虽然没有完全消失，但已无法成为主流。
最终，一个庄重的集体决议形成：启动【薪火计划】，举全文明之力，尝试唤醒奠基者陆言！
深潜者提供了最关键的技术蓝图——一个需要多位权柄持有者协同维持的、极其复杂的“意识奇点温床”构造方案。浮岛开始了前所未有的动员，能量被有序引导，规则被精心编织，一个庞大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立体法阵在浮岛中心缓缓构筑成型。
苏小婉、叶哲衡、秦风，以及另外几位顶尖的权柄持有者，作为核心维持者，站在了法阵的关键节点上。所有幸存者，都将自身的力量，哪怕再微弱，汇入这集体的洪流之中。
温床的光芒越来越亮，缓缓将叶哲衡维持的那个小型能量场，连同其中那些脆弱的蓝色星尘，包裹、吸纳进去。
计划，开始了。
浩瀚的能量如同温暖的海洋，开始滋养那些碎片。
但每个人都清楚，这仅仅是开始。修复一个近乎消散的意识，过程中会遇到什么？需要多久？能否成功？
而就在文明将绝大部分注意力集中于内部时，深潜者监控网络的边缘，一丝极其隐晦、不同于K-29的、带着好奇与探究意味的陌生规则波动，如同水面的涟漪，一闪而逝。
（第九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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