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昭是在给林修远熨衬衫时发现的。
深灰色西装挂在衣柜里,她抬袖去够最上层衣架,余光瞥见书房半开的门——林修远正站在窗台前。
清晨的阳光斜斜切进来,他垂着的手指轻轻拂过薄荷叶片,像在触碰什么易碎的珍宝。
那盆薄荷是搬进来时就有的,叶片边缘有些发枯,他却每天早晨雷打不动浇半杯温水,连浇水的量都精准得像在做实验。
“原来他喜欢绿色植物。”她捏着衬衫袖口的手松了松。
前晚整理书房时,她注意到书架第三层有本《观叶植物养护指南》,书脊泛着旧旧的光泽,扉页写着“林修远 十岁生辰 母亲赠”。
第二天下班,她绕到花市。
花农蹲在竹筐前剥薄荷苗,嫩生生的新叶上还沾着泥点。
“这种小叶品种好养,”花农抬头笑,“您瞧这根须,扎土就活。”她挑了最精神的一株,用报纸裹好揣在怀里。
路过文具店时,她买了张浅绿便签纸,笔尖在纸上顿了三顿,才写下:“它会慢慢长大,就像我们之间的了解一样。”
换薄荷是在林修远去公司后。
她轻手轻脚推开书房门,旧薄荷的枯叶落了两片在窗台,她用纸巾轻轻扫进垃圾桶。
新苗栽进白瓷盆时,泥土的腥气混着薄荷的清苦钻进鼻腔,像极了那年她在租屋里养的第一盆绿萝——那时她刚做编辑,熬夜改稿时总爱揪片叶子揉碎了提神。
“昭昭?”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她手一抖,新土撒了点在桌沿。
林修远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领带松了半寸,目光正落在她手里的花盆上。
她想起前晚他说“我妈喜欢绿萝”时的语气,像在说一个藏了很久的秘密。
此刻他的喉结动了动,视线从她沾着泥土的指尖移到新栽的薄荷上,又移到她耳后翘起的碎发上。
“我看这盆有点蔫了,”她把花盆轻轻放回窗台,用指腹抹掉他西装袖口沾的土,“就...换了株新的。”
便签纸从她掌心滑出来,他弯腰捡起,折痕处还留着她指甲的牙印。
阳光穿过叶片在纸上投下细碎的影,他盯着那句“慢慢长大”看了很久,指节抵着下巴,像在解一道难解的数学题。
那晚林修远在书房待到很晚。
沈昭昭蜷在卧室沙发上改稿子,目光不时扫向虚掩的门。
往常这个时候,书房早该锁门了——他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每晚十点准点锁门看财报,钥匙串上的铜钥匙总撞出清脆的响。
可此刻门缝里漏出的暖光像条温柔的河,她甚至能听见偶尔的翻书声,混着加湿器的轻响。
“去看看?”她捏着马克笔的手停在文档上。
鼠标光标悬在“发送”键上,最终还是关了电脑。
拖鞋踩在地毯上没有声音,她扶着门把手轻轻一推——门没锁。
林修远背对着她站在窗台前,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正用喷壶给薄荷浇水。
水珠顺着叶片滚下来,在瓷盆边沿积成小水洼。
听见动静他转过脸,镜片后的眼睛带着点没睡醒的朦胧,“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我的小花匠。”她走过去,鼻尖掠过他身上的雪松香水味,混着薄荷的清凉。
花盆里的新叶比早晨更精神了些,叶尖挂着的水珠像碎钻,“你小时候...是不是经常跟妈妈一起种花?”
他的手顿在喷壶上。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照见他睫毛在眼下投的影子,“她总说,植物不会说话,但它们最懂人心。”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十岁生日,她送我这盆薄荷。后来她生病住院,我每天带剪下来的叶子去看她,她说闻着这味道,就像回到楼下的小花园。”
沈昭昭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手背。
他的手很凉,是常年握钢笔的温度,“那你现在觉得,我像不像一株需要耐心照顾的小花?”
他突然笑了。
镜片后的眼睛弯起来,像卸下了什么沉重的壳,“更像薄荷。”他说,“看着软乎乎的,揉碎了反而有股子清冽的劲。”
这晚的对话像颗糖,甜得沈昭昭半夜都没睡着。
可她没想到,糖还没化完,刺就来了。
周六家宴,林老太太的银勺重重敲在青花瓷碗沿上。
佛跳墙的热气漫上来,熏得她眼角的皱纹都在颤,“我听说,有人最近在书房折腾得挺欢?”她夹起一只虾球,又重重放下,“先是哄着修远逛花市,现在又摆弄什么薄荷——我看你是越来越会讨男人欢心了。”
餐厅里的水晶灯晃了晃。
沈昭昭握着银叉的手紧了紧,却在抬头时弯起眼睛,“奶奶,我就是想让家里多点绿意。您看这几天书房的空气是不是清爽些?”她舀了勺汤推到老人面前,“医生说您最近肺气弱,多闻点植物的清香,心情也能好些。”
林修远突然放下筷子。
他夹了块山药放进她碗里,动作自然得像是刻进骨血里的习惯,“昭昭说得对。妈,您上回体检报告说需要改善室内环境,我让助理挑了台新的空气净化器,下周送来。”
林老太太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哼了声。
沈昭昭看见她握着银勺的手慢慢松了,指节上的老年斑在灯光下泛着淡红。
次日清晨,林修远是被雨声惊醒的。
他翻了个身,身边的位置还留着沈昭昭的温度。
床头柜上放着杯温水,杯底压着张便签:“今天有暴雨,记得带伞。”他套上睡袍去书房,薄荷叶片上的水珠还在闪,叶尖垂着一滴,正摇摇欲坠。
“是谁浇的?”他伸手接住那滴水,凉丝丝的顺着指缝往下淌。
窗外的天空阴得像块洗旧的蓝布,远处传来闷雷。
手机在客厅响起来,是助理的电话:“林总,项目临时出了点问题,需要您去趟郊区工厂。”
他握着手机站在窗台前,看雨丝斜斜扫过玻璃。
薄荷的清香漫进鼻腔,像沈昭昭昨晚靠在他肩上时的温度。
“我马上来。”他对着手机说,目光又落回叶片上的水珠——那水珠里,仿佛映着某个雨夜,有人悄悄推开门,踮着脚给他的花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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