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昭的指尖冰凉如玉，仿佛那份自动签署的章程带着跨越时空的寒意。
表决权，这在林家森严的等级制度里，是比金钱更稀缺、更敏感的东西。
它意味着话语权，意味着参与，意味着从一个被动的“家人”转变为一个主动的“主人”。
她下意识地点开章程附件里的“表决权生成日历”，一行小字清晰地跳出：首次年度决策会议，农历腊月初八。
腊八。
一个充满烟火气、象征着团圆与分享的日子。
沈昭昭的目光再次落到书房中央的沙盘上，那条用七彩琉璃砂铺就的小径，在月光下流转着幽微的光。
这光，像极了她在那本《织雨会》残页中看到的，一幅名为“七线牵脉图”的古老阵法。
图谱旁有注解：执线者，引众泉之水，汇涓滴之力，方可闻众声。
一个尘封的记忆碎片猛然击中了她。
她快步走到内室，从樟木箱底翻出一个用蓝印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袱。
这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她一直以为里面只是些普通的绣样。
当她颤抖着手解开布结，将那块早已褪色的包袱皮完全展开时，她的呼吸停滞了。
包袱皮的内里，根本不是什么花鸟绣样，而是一幅用金线密密织就的路径图！
那路径的走向、七个关键的节点，赫然与沙盘上的彩虹小径，与那份《七线牵脉图》分毫不差！
在路径图的终点，用小篆绣着一行字：执线者行处，众声可闻。
这一刻，沈昭昭醍醐灌顶。
“织雨会”，从来就不是一个具体的组织，它是一种传承，一个机制，一个等待着被唤醒的古老契约。
而她，从踏入林家的那一刻起，或许就已经被选中，成为了这一代的“执线者”。
她没有声张，更没有立刻将那份足以在林家掀起惊涛骇浪的章程公之于众。
权力这东西，若是从天而降，只会引来恐慌与觊觎。
它必须像种子一样，从最坚实的土壤里，伴随着雨露与阳光，自己长出来。
腊月初一，传习所的女工们都收到了一份来自长媳沈昭昭的请柬，邀请她们参加一场“年终茶话会”。
没人知道这位身份尊贵的长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大家只当是年底的例行慰问，一个个拘谨地坐在传习所的庭院里，连茶水都不敢多喝一口。
沈昭昭没有讲什么大道理，她只是笑着，亲手将一个个温热的红纸小包发到每个人手里。
“这一年，辛苦大家了，也谢谢大家，陪着我这个新手，把传习所打理得这么好。”她的声音温柔，带着真诚的暖意。
女工们打开红纸包，里面是五张崭新的一百元现金，而在现金之下，还压着一张制作精美的烫金卡片。
卡片上写着：“您有一票，投给想留下的手艺。”
背面，则印着五个清晰的选项，每一个都关乎她们的切身利益：
一、扩建染坊，增设环保设备。
二、设立托幼角，解决职工子女看护难题。
三、开设文化夜课班，提供识字与财务基础课程。
四、组建流动工坊队，将修复手艺带到偏远地区。
五、修建织雨会纪念墙，铭刻所有女工的名字。
沈昭昭没有让下人代劳，而是让刚满五岁的女儿念云抱着一个小小的藤篮，像一只快乐的蝴蝶，穿梭在人群中。
“王阿婆，这是妈妈说的‘大事情’，要您自己选哦！”
“李奶奶，妈妈说您的票很重要！”
孩子清脆天真的声音，像一剂融化剂，让那些因常年劳作而变得僵硬拘谨的脸，慢慢舒展开来。
一位年长的绣娘捏着那张小小的卡片，看着上面“纪念墙”三个字，浑浊的眼睛里，竟毫无征兆地滚下了泪珠。
消息很快传到了林家老宅。
林老太太听完管家的汇报，眉头紧锁，当即把沈昭昭叫到了跟前。
“胡闹！”老太太手中的佛珠停了转动，声音里带着惯有的威严，“传习所的规划是理事会的事，什么时候轮到那些粗使妇人来指手画脚了？她们懂什么叫决策？你这是坏了林家百年的规矩！”
沈昭昭没有辩解，只是安静地垂着眼，用银匙轻轻搅动着面前的燕窝，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雪地上：“妈，我没让她们定什么大事，只是想问问她们……平日里最想在哪块地儿晒晒太阳，是向阳的东墙根，还是能看花的西墙下。”
她说着，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份手写的汇总表，恭敬地递了过去。
“您看，这是她们选的结果。快七成的人，都选了托幼角和夜课班。”
沈昭昭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坦然，直视着老太太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声音依旧很轻，却字字敲在心上：“妈，您总教我，咱们林家最重体面。可我觉得，真正的体面，不是关起门来，自家碗筷摆得多么精致，而是让每一个跟着咱们林家吃饭的人，走出这个门，也能挺直腰杆，真心实意地说一句‘这饭，真香’。”
林老太太盯着那份写满了朴素愿望的表格，久久没有说话。
良久，她终于松开了紧握的佛珠，从抽屉里拿出一方沉甸甸的私章，对着那份汇总表的落款处，轻轻盖了下去。
朱红的印泥，烙下了一个清晰的“准”字。
周曼如起初以为，沈昭昭这又是一场收买人心的作秀。
直到她回娘家时，在她那位当了一辈子洗衣工的母亲手里，也看到了那个红纸包，摸到了那张沉甸甸的烫金卡片。
她母亲不识字，只是一个劲儿地摩挲着那张卡，翻来覆去地问她：“曼如，这上面写的啥？是不是……是不是以后我孙子来，有地方待了？”
那一瞬间，周曼如的防线彻底崩溃了。
她躲进洗手间的隔间，紧紧攥着那张卡片，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她想起三十年前，母亲因为一点小错被绣坊赶出来时，哭着说连一块亲手织的布头都没能带走。
而今天，沈昭昭却把一份选择的权利，亲手交到了她母亲手里。
当晚，周曼如破天荒地主动约了沈昭昭喝咖啡。
她没有说任何客套话，直接从包里拿出一份手写的名单，推到沈昭昭面前：“传习所的档案里，少了十二个老姐妹的名字。她们当年走得不光彩，档案都被销了。但是我记得她们的名字，还有工号。”
沈昭昭看着那份名单，上面的字迹因用力而显得有些凌乱。
她却没有接，只是将一杯温热的可可推回到周曼如面前，脸上带着一抹了然的微笑。
“这份名单，明天拿到家族理事会上，你亲自交上去。”她看着周曼如诧异的眼神，补充道，“由你这个‘林家媳妇’，为她们正名，比我说一百句都管用。”
腊月初八，晨光熹微。
传习所的礼堂被布置得庄重而温馨，正前方巨大的电子屏上，实时滚动着投票的进度条。
女工们穿着自己最体面的衣服，排着队，郑重地在投票机上按下自己的选择。
林修远站在后台，亲自监督着系统的安全运行。
他看见沈昭昭调出创始理事的后台权限，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名下的三票“创始理事权”，以电子赠予的方式，分别划拨给了传习所的老主管陈嫂、弟媳周曼如，以及一位在火灾中失声、却为林家修复了无数古籍的老绣娘。
“值得吗？”林修远走到她身边，低声问道，“这是章程赋予你唯一多出来的筹码，是绝对的控制权。”
沈昭昭的目光穿过玻璃，望向窗外那些排队进场的女人们。
她看到她们的脸上，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光彩，走路的姿态，都比往日挺拔了许多。
她轻轻笑了：“你看，她们走路都抬头了。”
她转过头，迎上丈夫的目光，眼底的星光比窗外的晨曦更亮。
“这，才是真正的分红。”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林修远面前的监控主屏上，猛地弹出一个刺目的红色预警！
【警告：检测到异常登录尝试，目标账户：陈嫂（003）、周曼如（004）、孙巧珍（005），操作指令：远程注销表决权！】
林修远的指尖瞬间绷紧，他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启动Ip地址追踪。
几秒钟后，一行追踪结果跳出屏幕，两人的瞳孔骤然收缩。
登录端来源：林家老宅，主卧书房，林老太太的私人平板设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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