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暴雨连下了三天,村西头的水渠终于撑不住了。
苏瑶刚走到田埂,就看见浑浊的泥水漫过堤岸,往刚插好秧的稻田里灌,绿油油的秧苗被泡得东倒西歪,像一群被打蔫的孩子。
“完了完了!”王支书急得直跺脚,军大衣的下摆沾满了泥,“这水渠一堵,南坡的三百亩稻田都得遭殃!”
他扯着嗓子喊,“壮劳力都跟我来!拿上铁锨筐子,今天必须把水渠通开!”
村民们扛着工具往水渠跑,脚步声踏得泥水四溅。
苏瑶刚想跟上去,就被张婶拉住了:“闺女你别去,水渠边滑得很,你细皮嫩肉的别伤着。”
她往远处一指,“让男人们去折腾,咱们去给孩子们上课。”
可苏瑶哪坐得住。她看着被淹的稻田,想起春插时大家弯腰插秧的样子,想起陆逸尘教她分秧苗时的耐心,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
“张婶,我也能帮忙。”她抓起墙角的簸箕,“我力气小,不能挖土,总能帮忙运泥吧?”
张婶还想说什么,就见陆逸尘扛着铁锨从知青点跑出来。
他看见苏瑶手里的簸箕,愣了一下,随即把锨往地上一插:“我跟王支书说,让你在渠边递工具,别下去。”
他的裤脚还沾着晨露,显然是刚从公社回来,连早饭都没顾上吃。
水渠边已经聚了不少人。
男人们跳进齐腰深的水里,用铁锨挖着堵在渠口的淤泥,女人们则在岸上传递工具,孩子们也提着小篮子跑来跑去,捡着水里漂来的枯枝。
赵建军脱了褂子光着膀子,喊着号子带头往岸上扔泥块,溅起的泥水把脸都糊住了。
“这边!”陆逸尘站在渠水里,指着一处凸起的淤泥,“这里堵得最厉害!”他挥着铁锨往下挖,泥水顺着他的蓝布衫往下淌,眼镜片上沾着泥点,却依旧挡不住眼里的专注。
苏瑶站在渠边递筐子,看着他一锨一锨地挖,心里跟着使劲。
中午的太阳毒得像要把人烤化。渠水里的淤泥又臭又黏,裹在身上像涂了层胶水。
赵建军踩着淤泥往岸上走,刚迈两步就“哎哟”一声滑倒了,摔了个结结实实的泥坑,引得大家一阵哄笑。
“还笑!”赵建军抹了把脸,抹出个大花脸,“有本事你们来试试!”他刚想爬起来,脚下又一滑,差点撞到旁边的陆逸尘。
陆逸尘伸手扶住他,自己却没站稳,半个身子栽进泥里,眼镜都掉进了水里。
“眼镜!”苏瑶惊呼着往下跳,被旁边的大叔一把拉住。
陆逸尘摸索着从泥里捞起眼镜,镜片已经被淤泥糊住了,他干脆把眼镜往岸上一扔,眯着眼继续挖泥:“别管它,先把水渠通开。”
苏瑶捡起眼镜,用衣角小心翼翼地擦着。镜片上的泥渍很难擦,她干脆跑到河边,蹲在水边一点点洗。
冰凉的河水溅在脸上,带来丝丝凉意,她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突然想起去年干农活的第一天,他也是这样,把马灯塞给她,自己扛着锄头走在前面。
等她拿着擦干净的眼镜跑回去,陆逸尘已经挖通了一个小口。
浑浊的水流顺着缺口“哗哗”地往下淌,带着股难闻的腥气,大家却欢呼起来——这是希望的声音。
陆逸尘直起身,抹了把脸上的汗,才发现苏瑶站在岸边,手里拿着他的眼镜。
“给。”苏瑶把眼镜递给他,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两人都像被烫到一样缩回了手。
陆逸尘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亮:“谢谢。”他转身又要往下挖,却被王支书按住了:“歇会儿!张婶她们送吃的来了!”
张婶带着几个妇女挎着篮子走来,里面是热腾腾的玉米饼和绿豆汤。
“快趁热吃!”张婶把饼子往陆逸尘手里塞,“看你这孩子,眼镜都摘了还使劲干,仔细伤着眼睛。”
她又往苏瑶手里塞了个饼,“你也吃,看你站了一上午,脸都晒红了。”
苏瑶咬着玉米饼,看着陆逸尘蹲在水边喝水。他的侧脸沾着泥点,下巴上还有道被树枝划破的小口子,却丝毫不影响他的清秀。
风吹过渠水,带着水汽拂过脸颊,苏瑶突然觉得,这样的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好看。
“下午我替你挖会儿。”苏瑶小声说。陆逸尘摇摇头:“渠水凉,你别下去。”他把自己的饼子掰了一半给她,“多吃点,下午还得递筐子呢。”
苏瑶看着他手里的半块饼,突然想起上次他替她挡麻烦时,也是这样,把好东西都留给她。
午后的水渠边突然热闹起来。村里的孩子们放了学,都提着小篮子跑来帮忙捡枯枝。
丫蛋举着个大荷叶跑过来,往苏瑶头上一盖:“老师,挡太阳!”狗剩则举着捡到的铁块,骄傲地对陆逸尘说:“陆老师你看!我捡的铁能卖钱!”
陆逸尘摸了摸狗剩的头,接过铁块放进筐里:“真能干。”他转身继续挖泥,动作比上午更快了。
苏瑶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周围忙碌的村民和孩子,突然觉得,这臭烘烘的水渠边,藏着最动人的风景。
太阳快落山时,水渠终于彻底通了。清澈的水流顺着渠道“哗哗”地流进稻田,滋润着干渴的秧苗,连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
大家站在渠边,看着水流淌的方向,脸上都带着笑——这是用汗水换来的希望。
往回走的路上,大家都累得没力气说话。男人们扛着工具,女人们挎着空篮子,孩子们跟在后面,踢着路上的小石子。
陆逸尘走在苏瑶身边,蓝布衫上的泥渍已经干了,变成了深色的印子,像幅抽象的画。
“你的手……”苏瑶看着他手上的伤口,被泥水泡得发白,还渗着血珠。
陆逸尘摆摆手:“没事,小伤。”他从兜里摸出个东西递给她,是颗用红绳系着的莲子,“在渠边捡到的,听说能开花。”
苏瑶捏着莲子,圆润饱满,带着淡淡的清香。她想起春天一起插秧的日子,想起他递过来的红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黄土路上紧紧依偎,像一对相守的恋人。
回到知青点,大家都顾不上洗漱,倒在炕上就睡着了。苏瑶却悄悄起身,走到灶房。
陆逸尘果然在那里,正借着月光看书,是那本《农业基础》。苏瑶走过去,把白天剩下的玉米饼放在他面前:“还没吃吧?”
陆逸尘抬头看她,眼里带着惊讶:“你怎么还没睡?”苏瑶笑了笑,往灶膛里添了点柴:“我给你烧点热水,泡泡脚能解乏。”
火光映着她的侧脸,柔和得像幅水墨画。陆逸尘看着她,突然说:“苏瑶,谢谢你。”
“谢我什么?”苏瑶往锅里加水,声音轻快。“谢谢你……”陆逸尘的声音有点低,“一直都在。”
苏瑶的心跳漏了一拍,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响着,像在替她回答。
她知道,有些话不用说出口,就像这水渠里的水,自然而然地流淌,滋润着彼此的心田。
夜里躺在床上,苏瑶把莲子放在枕头边。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莲子上投下淡淡的光晕。
她想起今天大家一起修水渠的样子,想起陆逸尘眯着眼挖泥的专注,想起孩子们捡枯枝的认真,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苏瑶笑着闭上了眼睛,梦里,她仿佛看见水渠边开满了荷花,粉嫩嫩的,像极了此刻的心情。
而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就站在荷花丛中,对她微笑,像这夏日里最清凉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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