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晨光裹着雪的清辉,刚爬上知青点的窗棂,就被一阵粗暴的踹门声惊得抖了抖。
苏瑶正往灶膛里添松枝,准备煮碗新年的第一锅甜粥,听见声响手一抖,火钳“哐当”掉在地上,火星子溅在青砖上,烫出点点焦痕。
“谁啊这是?大过年的不让人安生!”赵建军揉着眼睛从里屋出来,棉袄扣子扣错了两颗,露出里面打补丁的秋衣。
他趿着棉鞋去开门,门闩刚拉开,李会计就带着两个后生挤了进来,三角眼在屋里扫来扫去,像在找什么值钱东西。
“陆逸尘呢?”李会计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痰星子落在刚扫过的青砖上,格外刺眼。
他穿着件半旧的绸子棉袄,领口油光锃亮,手里把玩着串劣质佛珠,“队里丢了两袋玉米,有人看见是他昨晚往仓库方向去了。”
苏瑶的心猛地一沉。
昨晚守岁到后半夜,陆逸尘一直和他们在一起,怎么可能去仓库?
她往灶房门口看了眼,陆逸尘正站在那里,蓝布棉袄的领口系得严实,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藏着点冷意:“李会计说话可要讲证据,空口白牙的,不怕烂了舌头?”
“证据?”李会计冷笑一声,往身后的后生使了个眼色,“狗剩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
被推到前面的狗剩缩着脖子,冻得发紫的嘴唇哆嗦着:“俺……俺没看清,就看见个黑影……”
“你看!”李会计立刻打断他,“黑影!除了你们知青半夜不睡觉瞎溜达,谁还会去仓库?”
他几步冲到陆逸尘面前,唾沫星子喷在他脸上,“我看就是你偷了玉米,想偷偷运回城!”
“你胡说!”林晓燕气得脸通红,手里的锅盖“砰”地砸在灶台上,“陆知青昨天守岁到天亮,一步都没离开过!我们都能作证!”
赵建军也撸起袖子:“李会计,说话可得凭良心!陆逸尘为队里做了多少事,你眼瞎看不见?”
“良心值几个钱?”李会计梗着脖子喊,“我看你们就是一伙的!去年秋收他耍手段让队里多分了你们粮食,现在又偷玉米,我看这知青点就该解散!”
他往灶台上扫了眼,看见那锅刚熬好的甜粥,伸手就想掀锅盖,“我看这里面是不是煮的玉米!”
“住手!”陆逸尘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李会计“哎哟”叫出声。
他的眼神冷得像屋外的冰,“大年初一上门找茬,李会计是觉得队里的规矩管不了你,还是觉得王支书好欺负?”
提到王支书,李会计的气焰矮了半截,却依旧嘴硬:“我这是为队里办事!丢了粮食谁负责?”
他挣扎着想甩开陆逸尘的手,却被攥得更紧,手腕上很快红了一圈。
苏瑶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往屋里跑,很快拿着张纸出来,是昨晚守岁时大家写的春联底稿,上面有陆逸尘的字迹,末尾还标了时间:“凌晨三点十七分。”
她把底稿往李会计面前递,“仓库离这儿二里地,来回至少半个时辰,他怎么可能在三点多既写春联,又去偷玉米?”
李会计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眼珠转了转又喊道:“说不定是你们串通好的!这破纸谁知道是不是后来补的!”
他身后的两个后生也跟着起哄:“就是!搜搜不就知道了?要是没偷,怕啥搜查?”
“你们敢!”赵建军挡在门口,胸膛挺得像堵墙,“知青点也是受公社保护的,没搜查令谁敢动?”
他往村里的方向喊,“张婶!王大爷!快来人啊!李会计大年初一欺负人啦!”
喊声刚落,张婶就领着几个乡亲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没贴完的福字。
“咋回事这是?”张婶把狗剩拉到身后,瞪着李会计,“大过年的不去拜年,跑到知青点撒野?”王大爷也拄着拐杖敲地面:“我看你是皮紧了,想找打!”
李会计看见人多,气焰更弱了,却依旧强撑着:“队里丢了玉米,我怀疑是他们偷的……”话没说完就被张婶打断:“陆知青昨晚还帮俺家修灯笼,咋可能去偷玉米?我看是你自己监守自盗,想栽赃陷害!”
“你胡说!”李会计急了,“我可是队里的会计,怎么会……”
“怎么不会?”王支书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他穿着件新做的黑棉袄,脸色沉得像要下雨,“我早就听说你往家运玉米,原来是从仓库偷的!”
他往身后招招手,两个基干民兵立刻上前,“把李会计带回去问话!再去他家搜查!”
李会计吓得腿一软,瘫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喊:“不是我!真不是我!”
被民兵架着往外走时,还回头瞪着陆逸尘,眼神怨毒得像条蛇。那两个后生早就吓得溜了,连滚带爬地跑没了影。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炉火“噼啪”的声响。张婶往苏瑶手里塞了个热鸡蛋:“别怕,这种人就是欠收拾。”
王大爷也叹气:“早就看他不顺眼,仗着自己识几个字,在队里作威作福,这下可算栽了。”
陆逸尘走到灶边,拿起勺子搅了搅锅里的甜粥,糯米的甜香混着红枣的味道漫开来。
“粥快凉了,盛来吃吧。”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可苏瑶看见他没受伤的左手,正紧紧攥着锅沿,指节泛白。
乡亲们渐渐散去,临走时都说明天来给他们拜年,要好好热闹热闹。
赵建军往炉里添了块煤,骂骂咧咧地说:“这叫什么事!大年初一就来添堵!”林晓燕也红了眼圈:“幸好王支书来得及时,不然……”
“不然也没事。”陆逸尘盛了碗甜粥递给苏瑶,粥面上浮着层亮晶晶的米油,“身正不怕影子斜,他想栽赃也栽不成。”
他顿了顿,看着苏瑶通红的眼眶,声音软了些,“别往心里去,大过年的,该高兴才是。”
苏瑶接过粥碗,温热的瓷碗烫得手心发麻。
她想起刚才陆逸尘挡在她面前的样子,想起他攥着李会计手腕时的决绝,想起他此刻平静的眼神,突然觉得这个总是温和的年轻人。
骨子里藏着股硬气,像寒冬里的松柏,看着清瘦,却扎得很深。
“我不难过,”她喝了口粥,甜香在舌尖漫开,“就是觉得恶心,大过年的,心思不用在正道上。”
陆逸尘笑了笑,往她碗里放了颗红枣:“别让不相干的人坏了心情,咱们的年,还得好好过。”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赵建军和林晓燕在贴剩下的窗花,把刚才被李会计撞歪的“福”字重新粘好。
陆逸尘坐在灶边,给孩子们写拜年的红纸条,上面写着“长命百岁”“学业进步”,字迹清劲有力。
苏瑶坐在他旁边,帮他裁红纸,偶尔抬头看他,正好撞上他看过来的目光。
两人都没说话,却像有股暖流在空气里悄悄流淌。灶台上的甜粥还冒着热气,把屋里的寒意驱散得干干净净。
狗剩和丫蛋又来了,手里捧着束冻红的山茶花,是从后山摘的,花瓣上还挂着冰棱。
“给陆老师和苏老师赔罪,”狗剩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刚才俺没说清楚,让你们受委屈了。”丫蛋也说:“俺娘说这花最耐寒,像老师们一样。”
陆逸尘把山茶花插进空酒瓶里,摆在窗台上,鲜红的花瓣在白雪的映衬下,像团跳动的火。
“这花真好看,”他摸了摸狗剩的头,“不怪你,是李会计太坏了。”苏瑶也往孩子们手里塞了块糖:“快拿去吃,甜的。”
傍晚时,王支书又来了,手里提着瓶烧酒和一包点心。
“给你们赔个不是,”他往桌上摆东西,脸上带着歉意,“是我没管好队里的人,让你们受了委屈。”
他喝了口酒,叹了口气,“李会计家搜出了五袋玉米,还有他偷偷卖粮的账本,这回算是证据确凿了。”
陆逸尘给支书倒了杯甜粥:“您别往心里去,这种人早晚会露马脚。”
王支书点点头,眼里露出赞赏:“你这孩子,沉得住气,是个干大事的料。开春我就向公社申请,让你当队里的农技员,专门负责庄稼的事。”
苏瑶看着陆逸尘,他的脸上终于露出点笑意,像冰雪初融的样子。
她知道,这场风波虽然让大年初一添了堵,却也让大家看清了谁是真心为队里好,谁在背后搞小动作。
就像这寒冬里的山茶花,越是被风雪打压,越能开出鲜艳的花。
夜里躺在床上,苏瑶听着窗外的鞭炮声,心里踏实了不少。
她想起陆逸尘贴在窗台上的山茶花,想起他写春联时认真的样子,想起他挡在她面前时坚定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大年初一虽然有惊无险,却让她更清楚地看到。
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再难的日子也能过得有底气。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桌上那碗没喝完的甜粥上,泛着柔和的光。
苏瑶知道,明天醒来,又是新的一天,阳光会驱散所有的阴霾,就像那些藏在暗处的龌龊,终究敌不过光明磊落的人心。
而她和他,还有身边的伙伴们,会像这碗甜粥一样,在平凡的日子里,熬出属于自己的那份甜,温暖而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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