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五的雪下得缠绵,像揉碎的云絮,把后山的坡地铺成了厚厚的白毡。
苏瑶踩着积雪往山顶走,棉鞋陷进雪里,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像在和枝头的落雪应和。
她怀里揣着个布包,里面是刚蒸的白面馒头,还温着,是给守林的陈大爷带的。
“慢点走,别摔着。”陆逸尘跟在她身后,手里握着根粗树枝当拐杖,蓝布棉袄上落了层薄雪,像裹了层糖霜。
他的左手还没完全好,绷带拆了没多久,伤口处的皮肤泛着淡红,却执意要陪她来,说“雪天路滑,两个人走稳当”。
山路比想象中难走,背阴处的冰面结得又硬又滑。陆逸尘走在前面,用树枝把积雪扫开,再回头伸手扶她。
他的掌心带着薄茧,粗糙却温暖,攥着她的手腕时,力道总能恰到好处地稳住她摇晃的脚步。
“你看那棵树。”陆逸尘突然停住脚步,指着前面的陡坡。
一棵老梅树斜斜地从石缝里探出来,虬曲的枝桠上顶着雪,却有几点嫣红从雪堆里钻出来,像不小心泼在白宣纸上的胭脂,艳得人心头发颤。
苏瑶凑过去细看,梅花开得正盛,花瓣薄如蝉翼,沾着细碎的雪粒,在寒风里轻轻颤动,却丝毫不减风骨。
冷香顺着风飘过来,清冽中带着点甜,像浸了蜜的冰,在肺腑间漫开来。
“红梅映雪,真是好看。”她伸手拂去枝桠上的积雪,指尖触到冰凉的花瓣,心里突然想起那句“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以前总觉得这诗太矫情,此刻站在雪地里,才懂这看似相争的句子里,藏着多少惺惺相惜。
陆逸尘从背包里掏出个小本子,是他用来画草药图谱的,此刻却翻开新的一页,借着雪光勾勒梅枝的轮廓。
他的铅笔在纸上沙沙游走,很快就把老树的苍劲和梅花的娇俏都画了出来,连花瓣上的雪粒都点得恰到好处。
“给我看看。”苏瑶凑过去,看见画旁还写着行小字:“辛丑年正月初五,与苏瑶同见雪中梅。”
字迹清隽,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转过头去看梅花,却觉得脸颊比枝头的花苞还烫。
“陈大爷说这棵梅树有几十年了,”陆逸尘把本子合上,往她手里塞了颗水果糖,是上次公社供销社进货时抢的,“抗战时躲鬼子,他还在这树洞里藏过粮食。”
糖纸在雪光里闪着彩光,橘子味的甜香混着梅香,格外清润。
两人继续往上走,快到守林人的小屋时,就听见陈大爷的咳嗽声。
老人正坐在屋檐下劈柴,枯瘦的手握着斧头,每劈一下都要喘半天。看见他们来,浑浊的眼睛亮了亮:“你们咋来了?这雪天路多滑。”
“给您送点馒头。”苏瑶把布包递过去,“张婶蒸的,热乎着呢。”陆逸尘则拿起斧头帮着劈柴,伤口牵动时眉头皱了皱,却没吭声。
陈大爷看着他的手,叹了口气:“年轻人就是实诚,为了棵破树,至于跟李会计那号人置气?”
苏瑶这才知道,去年李会计想把这棵老梅树砍了做家具,是陆逸尘去找王支书据理力争,说“老树也是念想,留着给孩子们看看啥叫风骨”。
陈大爷抹了把眼睛:“他还帮俺修了屋顶,不然这冬天俺这把老骨头早冻僵了。”
′陆逸尘只是笑了笑,把劈好的柴码整齐:“应该的。”他往梅树的方向看了看,“这花开得一年比一年好,砍了可惜。”
陈大爷跟着点头:“可不是嘛,这梅树啊,越冷越精神,像咱庄稼人,经得住磋磨。”
午后的阳光透过云层,给雪地镀了层金。陈大爷烧了壶热茶,用粗瓷碗盛着,茶香混着梅香,在小屋里弥漫开来。
他给他们讲这棵梅树的故事,说某年大旱,所有草木都蔫了,就它还结了满枝花苞;说某年山洪,把半面坡都冲了,它却在石缝里扎得更牢。
“草木都有灵性,”陈大爷呷了口茶,“人也一样,得经得住风雪,才能开出花来。”
他看着陆逸尘和苏瑶,眼里带着欣慰,“你们俩啊,就像这梅树和雪,看着不一样,凑在一起才好看。”
苏瑶的脸红了,低头小口喝茶,茶梗在碗底转着圈。
陆逸尘却接话:“陈大爷说得是,雪护着梅,梅也借着雪的光,才显得更艳。”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像落了层暖雪,温柔得让人心头发颤。
下山时,雪又开始下了,却比早上小了些。
陆逸尘扶着苏瑶走在梅树下,枝头的花瓣被雪压得微微下垂,偶尔有几朵被风吹落,飘在她的发间、肩头,像撒了把碎红。
“别动。”陆逸尘伸手替她拂去发上的花瓣,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她的耳廓,烫得她猛地抬头,正好撞进他的眼里。
他的瞳孔里映着漫天飞雪,也映着她的影子,像把整个冬天的温柔都装了进去。
“陈大爷说的是真的吗?”苏瑶的声音轻得像落雪,“我们真的像梅和雪?”
陆逸尘没说话,只是从枝头折了枝开得最盛的梅花,递到她手里。
红梅映着白雪,衬得他的手指格外修长,掌心的薄茧在花瓣上轻轻摩挲,像在弹奏无声的歌。
“梅有梅的傲骨,雪有雪的温柔,”他终于开口,声音被风雪滤得格外清,“凑在一起,才是冬天最好的样子。
他顿了顿,往她身边靠了靠,“就像我和你。”
苏瑶握着那枝梅花,冷香沁入掌心,却觉得整个人都被暖意包裹着。
她想起他春播时弯腰点播的样子,想起他秋收时扬谷的背影,想起他挡在她身前时绷紧的肩膀。
突然觉得,这些日子里的点点滴滴,都像这梅树上的花苞,在风雪里悄悄积蓄着力量,终于在今天绽放开来。
路过张婶家时,狗剩和丫蛋正在扫雪,看见他们手里的梅花,都欢呼着跑过来。
“苏老师,这花真好看!”丫蛋踮着脚想摸,又怕碰掉了花瓣,“俺娘说正月里见梅花,一年都有好运气。”
张婶也出来了,手里捧着个陶罐:“刚腌的腊八蒜,给你们拿点。”
她看见苏瑶手里的梅花,眼睛笑成了月牙,“这梅枝插在瓶里能开半个月,摆在屋里,又香又好看。”
回到知青点时,赵建军和林晓燕正在贴财神像,看见他们手里的梅花,都起哄说“这是定情花”。
林晓燕抢过梅枝往玻璃瓶里插,摆在窗台上:“这样咱们屋里也有春天的样子了。”
夜里,苏瑶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落雪声,鼻尖似乎还萦绕着梅香。
她想起陆逸尘替她拂去花瓣的瞬间,想起他说“就像我和你”时认真的眼神,突然觉得这个冬天虽然冷,却因为有了这雪地里的梅花,有了身边的这个人,变得格外值得。
窗台上的梅花在月光下静静绽放,花瓣上的雪粒闪着微光,像撒了层碎钻。
苏瑶知道,这株梅花会开很久,久到能挨过整个寒冬,迎来真正的春天。
而她和陆逸尘的故事,也会像这梅与雪,在往后的岁月里,相互映衬,彼此温暖,把平凡的日子,过成最动人的风景。
就像陈大爷说的,经得住风雪,才能开出最美的花。
他们在这艰苦的岁月里,一起扛过的累,一起受过的冻,一起分享的暖,都成了滋养花朵的养分,让那份藏在心底的情愫,在雪地里愈发清晰,愈发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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