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时，村口的老槐树落了满地碎金，风一吹便打着旋儿飘向田埂，混着晚稻收割后残留的稻香，裹着几分清爽的凉意漫进青砖小院。
我正坐在堂屋的八仙桌边缝补衣裳，指尖捏着银针穿梭在磨得发毛的袖口上，时不时抬头望向院门口，等着明远从乡中学回来。
这些日子他总比往常晚些到家，说是学校里新来了两个年轻老师，还没摸透教学节奏，他得多盯着些课程安排，偶尔还要帮着批改低年级的作业，回来时裤脚常沾着些尘土，眼角眉梢却带着掩不住的暖意。
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伴着几声轻快的孩童笑语，我放下针线起身去开门，果然见明远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两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
约莫七八岁的年纪，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布衫，手里各攥着半块啃得干干净净的玉米棒，怯生生地躲在明远身后，只露出两只亮晶晶的眼睛打量着院子。
明远见我开门，脸上的笑意深了些，抬手揉了揉身后小姑娘的头，轻声说：“这俩是邻村张婶家的孩子，放学路上遇见了，非要跟着来看看，说想跟你说说话。”
我笑着侧身让他们进来，转身去灶房拿了两个刚蒸好的红薯，递到两个小姑娘手里：“快拿着吃吧，热乎着呢。”
小姑娘们怯生生地接了，小声说了句“谢谢嫂子”，便蹲在院子角落，小口小口地啃着红薯，眼睛却时不时瞟向堂屋墙上挂着的那几张奖状。
那是明远前些年教过的学生考上县里中学后，特意送来的喜报，边角虽有些泛黄，却被明远仔细裱了起来，整整齐齐挂在最显眼的地方。
明远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接过我递来的搪瓷缸，喝了口温水，缓了缓语气说：“这俩孩子挺可怜的，张婶身体不好，家里就靠张叔一个人种地拉扯着。
俩孩子倒是懂事，在学校里上课从来不敢走神，作业也写得工工整整，就是性子太腼腆，有不懂的地方也不敢主动问老师。”
我挨着他坐下，看着角落里认真啃红薯的孩子。
心里泛起几分柔软：“村里像这样的孩子不少，前些年条件差，好多孩子念到小学就辍学帮家里干活，现在日子好点了，愿意读书的孩子多了，可学校里的老师还是不够用。”
明远叹了口气，指尖摩挲着搪瓷缸的边缘：“可不是嘛，现在乡中学就五个老师，要带六个年级的课，每个老师至少要教两三门课，有时候忙不过来，低年级的自习课都得让高年级的学生帮忙看着。
前阵子县里倒是给派了两个年轻老师，可都是城里来的，没吃过苦，来了没半个月就嚷嚷着不习惯，听说最近正托人想调回城里去。”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满是无奈，我知道他心里一直惦记着学校的事，这些年他扎根在乡中学，从年轻小伙熬到眼角有了细纹。
心里始终憋着一股劲，想让村里的孩子都能多念点书，将来能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
正说着，角落里的小姑娘忽然凑了过来，年纪稍大些的那个咬着红薯，小声问道：“李老师，我们以后也能考上县里的中学吗？”
明远立刻放下搪瓷缸，俯身看着她，眼神温柔又坚定：“当然能，只要你们好好读书，认真听课，将来别说县里的中学，就算是市里的高中、省里的大学，都能考得上。”
小姑娘眼睛亮了亮，又小声问：“那……那以后会不会有更多老师来教我们呀？我们好多题目都听不懂，想问老师，又怕老师太忙。”
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我心上。这些年我看着明远为学校的事操劳，看着孩子们渴望知识的眼神，心里其实早就有了一个念头，只是一直没敢说出口。
此刻看着眼前孩子纯真的模样，听着明远语气里的无奈，那个念头忽然变得无比清晰，我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明远，认真地说：“明远，我想当老师，去乡中学代课。”
明远愣了一下，像是没听清我的话，怔怔地看着我：“你说什么？你想当老师？”
我点点头，眼神坚定，把心里的想法一股脑说了出来：“这些年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平日里帮着村里的妇女识识字、算算账，也积累了些经验，而且我也念过高中，课本上的知识大多还记得，应该能胜任低年级的课程。
现在学校里老师紧缺，我去代课，也能帮你分担些压力，让孩子们能多学点东西。”
明远皱起眉头，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可是当老师没那么容易，每天要备课、上课、批改作业，还要管着一群孩子，又累又操心，而且代课老师的工资很低，根本比不上你在家做点手工活挣得多。”
“再说，家里的事也离不开你，地里的庄稼、家里的琐事，要是你去学校了，这些事怎么办？”
他说的这些我都考虑过，可一想到孩子们渴望知识的眼神，想到明远独自操劳的模样，我就觉得这些困难都不算什么。
“累点操心点没关系，我不怕苦。”我看着明远的眼睛，语气诚恳，“工资低也无所谓，咱们现在日子过得还行，地里的收成够吃，我做点手工活也能补贴家用，不在乎那点工资。”
”至于家里的事，咱们可以互相分担，你早上早点去学校，我在家把早饭做好，晚上你回来，咱们一起收拾家务、打理庄稼，肯定能顾得过来。
我就是想帮你，想让村里的孩子能有更多老师教，能多学些知识，将来能有个好出路。”
两个小姑娘站在一旁，睁着大眼睛看着我们，年纪稍小些的那个小声说：“嫂子要是能来当老师就好了，嫂子温柔，肯定会耐心教我们的。”
明远看了看两个孩子，又看了看我坚定的眼神，眼神渐渐柔和下来，他抬手握住我的手，指尖带着几分温热：“我知道你是真心想帮我，想为孩子们做点事，可我就是怕你太辛苦。”
“这些年你跟着我，没享过什么福，反而一直跟着我操劳，我心里已经很过意不去了，要是再让你去学校受这份罪，我实在不忍心。”
“我不觉得是受罪。”我握紧他的手，笑着说，“能和你一起为孩子们做点事，我心里高兴。”
“你忘了，以前我就跟你说过，我最喜欢看着孩子们读书的模样，觉得特别有希望。”
“现在有机会能亲自教他们，我求之不得呢。你就答应我吧，让我去试试，要是我实在胜任不了，到时候再回来也不迟。”
明远沉默了许久，看着我眼里的期盼，终于点了点头：“好吧，我答应你。不过你要是觉得累了，一定要跟我说，千万别硬撑着。”
“明天我去学校跟校长说说这事，校长之前就跟我提过，想找个靠谱的代课老师，你去的话，他肯定乐意。”
见他答应了，我心里瞬间涌上一股喜悦，忍不住笑了出来，两个小姑娘也跟着拍手叫好，院子里顿时多了几分热闹。
晚上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满是期待和忐忑。
期待着能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看着孩子们认真听课的模样；忐忑着自己没有教学经验，怕教不好孩子们，辜负了明远的信任，也辜负了孩子们的期待。
明远察觉到我没睡着，侧身抱住我，轻声说：“别想太多了，你那么聪明，又有耐心，肯定能教好孩子们的。要是有不懂的地方，随时问我，我会帮你的。”
我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心里渐渐安定下来，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备课，认真教学，不辜负这份初心。
第二天一早，明远吃完早饭就去了学校，我在家收拾完家务，便找出以前念高中时的课本，翻了出来。
课本已经有些陈旧，纸张泛黄，上面还写着当年我做的笔记，看着那些熟悉的文字和公式，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
我先从小学一年级的课本开始看起，一点点梳理知识点，想着该怎么把这些知识通俗易懂地讲给孩子们听。
没教学经验，我就自己对着镜子练习讲课，模仿着明远平时讲课的语气，一遍遍地调整语速和表情，直到觉得满意为止。
中午明远回来，一进门就笑着说：“校长同意了，让你下周一就去学校报到，教一年级的语文和数学，还说要是你觉得吃力，随时可以调整课程。”
我心里一阵欢喜，连忙问道：“那一年级现在有多少学生？孩子们都听话吗？”
明远坐在桌边，拿起碗筷一边吃饭一边说：“一年级有三十多个学生，大多是村里和邻村的孩子，性子都挺活泼的，就是有些孩子基础不太好，得慢慢教。
上午我带你去学校看看教室，熟悉一下环境，顺便把课本和教案拿回来，你也好提前备课。”我点点头，心里越发期待起来。
中午吃过午饭，我跟着明远去了乡中学。学校坐落在村子东头的高坡上，几间土坯房连成一排，便是教室，屋顶铺着瓦片，有些瓦片已经破损，露出了缝隙，墙角长满了杂草，看起来有些简陋。
操场就是一片空旷的黄土坡，没有篮球架，没有乒乓球台，只有几个用石头垒成的简易石凳，孩子们下课了就在黄土坡上追逐打闹，扬起一阵尘土。
可即便如此，教室里却传来朗朗的读书声，清脆又响亮，顺着窗户飘出来，让人心里泛起几分暖意。
明远带着我走进一年级的教室，此时正是自习课，孩子们都坐在简陋的木桌前，认真地写着作业，看到我们进来，都好奇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疑惑。
明远笑着对孩子们说：“同学们，这位是你们以后的新老师，姓苏，以后苏老师会教你们语文和数学，大家要好好听话，认真学习哦。”
孩子们立刻齐声喊道：“苏老师好！”声音清脆响亮，听得我心里暖暖的，连忙笑着说：“同学们好，以后请大家多多指教。”
我仔细打量着教室里的孩子们，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旧衣服，有的衣服袖口磨破了，有的裤子短了一截，露出了细细的脚踝，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纯真的笑容。
眼神明亮又清澈，手里握着的铅笔虽然有些斑驳，却依旧认真地在作业本上写写画画，作业本上的字迹虽然不算工整，却一笔一划都很用力。
看着这些孩子，我心里越发坚定了要好好教他们的决心，就算条件再艰苦，我也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他们学到知识，感受到温暖。
明远给我找来了一年级的语文和数学课本，还有几本空白的教案本，笑着说：“这些你先拿回去，慢慢备课，有不懂的地方随时问我。”
“教案不用写得太复杂，把每节课要讲的知识点列出来，再想想怎么引导孩子们理解就行。”我接过课本和教案本，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从学校回来后，我就全身心投入到备课中。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先把家里的事打理好，然后就坐在八仙桌边，认真翻看课本，梳理每节课的知识点，一点点写教案。
遇到不懂的地方，就等明远晚上回来问他，明远总是耐心地给我讲解，还教我一些教学方法，比如怎么吸引孩子们的注意力，怎么引导孩子们主动思考，怎么对待调皮捣蛋的孩子。
为了让孩子们更容易理解知识点，我还特意找来了一些废旧的纸壳，剪成各种形状，做成简单的教具。
教数学时，就用纸壳剪成数字和图形，让孩子们直观地理解加减法；教语文时，就用纸壳剪成生字卡片，让孩子们一边认一边读，加深记忆。
有时候备课到深夜，明远劝我早点休息，我总是说再写一会儿，总觉得还有很多地方没准备好，怕自己讲不好。
转眼就到了周一，我早早起床，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蓝布褂子，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拿着课本和教案，跟着明远一起去了学校。
走进教室时，孩子们已经坐得整整齐齐，看到我进来，都立刻坐直了身子，眼神里满是期待。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讲台上，放下课本和教案，看着台下的孩子们，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温柔又坚定。
“同学们，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的语文和数学老师了，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能一起学习，一起进步，大家愿意吗？”
孩子们齐声喊道：“愿意！”声音响亮又整齐，听得我心里一阵激动。
我翻开语文课本，开始讲第一节课的内容，拼音。我先在黑板上写下一个简单的拼音“a”，然后放慢语速，一遍遍地教孩子们发音，孩子们跟着我一起读，声音清脆又认真。
可还是有几个孩子发音不准确，我便走到他们身边，耐心地纠正他们的发音，一遍不行就两遍，直到他们能准确读出来为止。
一节课下来，我嗓子都哑了，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可看着孩子们认真学习的模样，听着他们准确的发音，心里满是成就感。
下课铃响了，孩子们都围到讲台上，有的问我问题，有的给我递来了自己画的小画，还有的小声说：“苏老师，你讲得真好，我都听懂了。”
看着孩子们纯真的笑脸，我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每天都早早去学校，认真上好每一节课，耐心辅导每一个孩子。班里有个叫小石头的男孩，性格特别调皮，上课总是走神，还喜欢捉弄其他同学，作业也经常不交。
我没有批评他，而是找他单独聊天，问他家里的情况，得知他父母常年在外打工，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爷爷奶奶年纪大了，管不了他，所以他才变得这么调皮。
我心疼他的处境，每天课后都会留下来，耐心辅导他写作业，给他讲有趣的故事，慢慢引导他认真学习。
渐渐的，小石头变了，上课不再走神，也不捉弄同学了，作业也能按时交了，有时候还会主动举手回答问题，学习成绩也慢慢提高了。
他的爷爷奶奶知道后，特意来家里感谢我，握着我的手说：“苏老师，真是太谢谢你了，要是没有你，这孩子这辈子就毁了。”
我笑着说：“这是我应该做的，孩子们都很聪明，只要好好引导，肯定能学好。”
除了教学，我还特别关注孩子们的生活。看到有的孩子没有文具，我就自己花钱买铅笔、橡皮、作业本送给他们。
看到有的孩子中午没饭吃，我就从家里带些馒头、咸菜给他们；看到有的孩子衣服破了，我就利用课间时间，帮他们缝补衣服。
孩子们都很喜欢我，每天见到我都会热情地打招呼，放学路上还会跟着我一起走，跟我分享他们家里的趣事。
明远看着我每天忙碌又充实的样子，脸上总是挂着欣慰的笑容，每天晚上都会帮我整理教案，给我提一些教学上的建议，家里的事也主动承担了很多，让我能安心教学。
有时候我累得不想动，他就会给我端来热水，帮我揉肩捶背，轻声说：“辛苦了，要是觉得累，就休息几天，别硬撑着。”
我靠在他怀里，心里满是温暖，觉得能和他一起做自己喜欢的事，真的很幸福。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期中考试。考试前，我认真帮孩子们复习，把每一个知识点都梳理清楚，耐心解答他们的疑问，鼓励他们好好发挥。
考试时，孩子们都认真答题，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考试结束后，我心里既期待又忐忑，不知道孩子们考得怎么样。
几天后，成绩出来了，我们班的语文和数学平均分都是全乡第一，比第二名高出了十几分，还有好几个孩子考了满分。
校长特意在全校师生面前表扬了我，说我教学认真负责，是个合格的好老师。孩子们都很高兴，围着我欢呼雀跃，明远也笑着对我说：“我就知道你能行，你真棒。”
看着孩子们开心的笑脸，听着校长和明远的夸奖，我心里满是成就感，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没有错。
放学路上，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田埂上，孩子们跟着我一起走，叽叽喳喳地跟我分享他们的考试成绩，脸上满是自豪的笑容。
我看着身边纯真可爱的孩子们，看着远处金黄的田野，心里忽然觉得无比踏实。
原来当老师这么幸福，能陪着孩子们成长，看着他们一点点进步，看着他们眼里的希望越来越亮，这份满足感，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
我知道，当老师的路还很长，以后还会遇到很多困难和挑战，可我不会退缩，会一直坚持下去，用自己的爱心和耐心，陪伴孩子们走过一段段美好的时光，让他们在知识的海洋里茁壮成长，让他们都能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而明远，会一直陪着我，和我一起坚守在这片土地上，为村里的孩子们撑起一片蓝天，让希望的种子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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