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四十一:地铁幽影·末班车
老赵把搪瓷缸子往驾驶台旁一磕,缸底的茶渍在桌面上洇出个浅褐的印子。他揉了揉发沉的太阳穴,眼尾的皱纹里还卡着昨夜的疲惫——这半个月,1号线末班车快把他熬成个空壳子了。
“又盯着屏幕发愣?”调度室的老王端着杯热水从旁边过,见他直勾勾瞅着后视屏里空荡荡的车厢,忍不住多嘴,“真有啥?检修队上礼拜刚把车底线路扒开查,连颗松动的螺丝都没找着。”
老赵没接话,指节敲了敲屏幕角落:“就这儿,昨晚过那段隧道时,坐了个穿蓝布褂子的。”他声音发哑,像是被隧道里的寒气浸过,“头埋在膝盖上,我按了三次紧急照明,灯闪得跟要炸似的,再看就没了。”
老王啧了声,摆摆手往调度台走:“老伙计,你这是熬狠了。末班车就你一人跑,黑灯瞎火的容易瞎琢磨。”
可老赵心里清楚,那不是瞎琢磨。从半个月前开始,只要列车扎进1号线末端那段穿山体的隧道,邪门事儿就没断过。先是车厢灯,好好的突然就开始频闪,白光在隧道壁上晃出忽长忽短的影子,跟有人在暗处摆手似的;接着是速度表,明明车轮还在转,指针却“唰”地落回零,要过个十几秒才猛地弹回去,跟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似的。
最吓人的是后视摄像头。有天夜里他瞥了眼屏幕,最后一节车厢的长椅上坐得满满当当——全是灰扑扑的影子,一个个弓着背,头低得快抵着膝盖,看不清脸,却能瞅见衣角沾着的泥点,像是刚从土里爬出来。他当时手一抖,差点碰着紧急制动,再定睛看时,车厢又空了,只剩座椅上的塑料膜被穿堂风掀起个角。
他跟公司报了三次,检修队来了两回。电工钻车顶查线路,机械师趴在车底看轴承,连带着隧道里的信号灯都拆下来测了,最后只留了句“设备正常,可能是磁场干扰”。可谁见过磁场能在摄像头里变出一车厢人影的?这几天老赵总往兜里揣着串桃木珠子,是老伴从庙里求的,珠子被他攥得发亮,可心里的慌劲儿一点没少。
我见到老赵时,他正蹲在地铁站台的柱子旁抽闷烟,脚下的烟蒂堆了小半圈。听说我要跟乘末班车,他捏着烟的手顿了顿,眼尾亮了亮,又赶紧暗下去:“姑娘,那隧道里邪乎得很,真要去?”
“去看看才知道是啥绊住了路。”我拍了拍随身的布包,里头装着罗盘和一小瓶阴目水——是用艾草汁混了点朱砂调的,能让人暂见阴物。
夜里十一点五十,末班车准时从起点站发车。车厢里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大多是加班的年轻人,低着头刷手机,屏幕光在脸上映出淡淡的亮。老赵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稳,只是时不时会瞟一眼后视镜,直到列车驶出市区,往郊区的山体隧道开去。
“快到了。”老赵突然低声说。
我往窗外看,外头的路灯渐渐稀了,最后变成黑沉沉的树影。列车“哐当”一声钻进隧道,刚进去没半分钟,头顶的车厢灯“滋啦”响了声,猛地开始频闪。
不是那种规律的闪,是忽快忽慢的跳,白光把车厢照得忽明忽暗,角落里的阴影跟着缩胀,真跟有人在挪似的。我摸出布包里的罗盘,刚拿出来,指针就“嗡”地转起来,跟个陀螺似的疯晃,根本定不住方向。
“你看!”老赵的声音发紧,指了指驾驶台旁的后视屏。
我赶紧拧开阴目水,蘸了点抹在眼尾。再看屏幕时,后颈的汗毛“唰”地竖了起来——最后一节车厢真坐满了。
全是半透明的灰影,挤在长椅上,连过道里都站了两个。有穿粗布工装的,袖口磨得发白,裤脚还沾着碎土;有穿旧中山装的,领口扣得严严实实;还有个年轻些的,穿件洗得发白的劳动布夹克,手里像是还攥着什么,可那东西也是虚的,看不清模样。他们都低着头,肩膀塌着,像是累极了,随着车厢晃动轻轻晃着,半点声息没有。
一股寒气顺着脚底往上爬,不是空调的冷,是种浸骨头的凉,还裹着股味儿——像是雨后泥土混着铁锈的腥气,闷得人心里发沉。我盯着屏幕里的影子看了半晌,忽然明白过来:这是修隧道时没走的人。
早年间听老人说过,1号线修到这片山体时,出过场大塌方。那会儿设备跟不上,全靠人往里头挖,有次暴雨冲垮了临时支架,大半个掌子面塌了,十来个工人没来得及出来,就埋在了里头。后来隧道通车,没人再提这事儿,没想到他们竟困在了这儿。
“它们没恶意。”我轻声跟老赵说,“就是想搭个车。”
老赵握着方向盘的手松了松,指节泛着白:“搭车?”
“嗯。”我望着屏幕里的影子,“地脉阴气重的地方,亡魂容易被困住。地铁跑起来带的磁场,像是给它们开了条临时的路。末班车赶在子时,阴气最盛,它们就跟着上来了,大概是还记着‘下班回家’这回事。”
说话间,速度表的指针“咔”地落回零,车厢灯闪得更厉害了,连驾驶台的指示灯都跟着忽明忽暗。可那些灰影还是安安静静的,没人抬头,没人动弹,就只是坐着,像是在等车到站。
列车穿出隧道时,灯光猛地稳定下来,罗盘的指针也慢了些,虽然还晃,总算能看出个方向了。再看后视屏,那些灰影淡了些,却没消失,还是低着头坐在那儿。
“它们得跟着到终点站。”我跟老赵说,“等下到站,你先下去,我留会儿。”
老赵点点头,没多问,只是把车稳稳停在终点站的站台时,他回头看了眼车厢,轻声说了句:“要是真有啥,多担待。”
乘客下完了,站台的灯暗了大半,只剩几盏应急灯亮着,昏黄的光打在空荡荡的站台上。我走到最后一节车厢,先关了所有灯,只留着过道里一盏小夜灯,昏昏暗暗的。从布包里摸出引魂香——是前几天特意调的,混了点彼岸花的粉末,燃起来烟极淡,闻着有股淡淡的草木香,能引亡魂循着味儿走。
火柴划亮的瞬间,火光映出车厢里的灰影,它们还是低着头,像是没察觉。我把香插在车窗边的小台子上,淡烟慢悠悠地往上飘,在昏暗中织出层薄纱似的雾。
“各位师傅,”我对着空车厢轻声说,“隧道修通了,路早通了。”
烟味慢慢散开,有个穿粗布工装的灰影似乎动了动,肩膀轻轻抖了下。
“我知道你们累,”我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开段曲子——是之前托人找的,几十年前流行的民谣,调子慢悠悠的,带着股家乡的熟稔味儿,“那会儿修隧道苦,没日没夜地干,就盼着下班回家喝口热汤。现在能回了,别在这儿耗着了。”
民谣声在车厢里慢慢荡开,调子软乎乎的,像是有人在耳边哼着家常话。引魂香的烟跟着调子飘,绕着那些灰影慢慢转。
我盯着车窗上的倒影看,见穿中山装的灰影慢慢抬起了头。他的脸还是模糊的,看不清五官,可能感觉到他在“望”着车窗外。接着,穿劳动布夹克的年轻人也抬起头,手里虚虚攥着的东西好像散了,他晃了晃胳膊,像是松了口气。
烟越飘越淡,民谣声也跟着轻了。那些灰影的身子慢慢透起来,像是被烟缠住了,一点点变浅。穿粗布工装的老伙计先动了,顺着过道往车门走,脚步虚虚的,像是踩在棉花上。接着是中山装,是劳动布夹克,一个个跟着往车门挪,走到门口时,还回头“望”了眼车厢,像是在道别。
最后一个影子走出车门时,引魂香的烟彻底散了,民谣声也停了。我打开车厢灯,里头空荡荡的,只有座椅上的塑料膜被风吹得轻轻动了动,那股泥土混着铁锈的味儿,也淡得没了。
第二天老赵在跑末班车,速度表没卡,车厢灯也没闪。他特意盯着后视屏看了一路,直到列车穿出隧道,屏幕里还是空荡荡的,只有座椅安安静静地待着。
后来地铁公司听说了这事儿,没声张,只是派工人在隧道深处的避车洞里钉了块小小的纪念牌,黑底白字,刻着当年塌方遇难工人的名字。牌旁边装了盏电子长明灯,暖黄的光一直亮着,照着牌上的字。
老赵现在跑末班车时,总会在过隧道前多摁一次车厢灯,亮堂堂的光打在隧道壁上,他嘴里会轻声念叨句:“道儿通着呢,慢点儿走。”
他说这话时,风从车窗缝里钻进来,软乎乎的,像是有人应了声。有些回家的路,是走了几十年才找着的,哪怕在地下绕了那么远,终究是能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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