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四十四：淘参客的诅咒
长白山的秋来得早，山脚下的参屯早裹上了层凉意。参农老王家的土坯房里，灯昏黄得像要灭，窗纸上印着个人影，直挺挺跪在地，是老参头。他儿子王建军攥着方向盘的手还在抖，车刚停在我楼下时，他眼眶红得吓人：“姑娘，求你去看看吧，我爹快疯了，小宝也快……”话没说完，声音就堵在了喉咙里。
车往山里开了三个钟头，越靠近参屯，风里的味儿越怪——不是往年这个时候该有的松针香，是股子草药混着血的腥气，闻着发闷。到了老王家院门口，先听见院里的鹿圈“哐当”响，探头一看，几只梅花鹿直挺挺躺在地上，脖子上没伤口，眼却瞪得溜圆，身上的毛都炸着，像是死前受了极大的惊。
“前天夜里死的。”王建军往屋里拽我，声音压得低，“早上起来一看，满圈都是，兽医来查，说血像是被吸干了，可身上连个针眼都没有。”
屋里的味儿更冲。老参头还跪在炕前，背驼得像张弓，怀里紧紧抱着个红布包，布包鼓鼓囊囊的，形状怪得很，像揣了个小娃娃。他嘴里不停念叨着，声音含糊，就听清几句“山神爷饶命”“不该碰的”，头发乱蓬蓬的，上头还沾着山里的腐叶。
炕头上躺着个小娃，是他孙子小宝，小脸烧得通红，闭着眼哼哼，最吓人的是胳膊上——皮肤下爬着青黑色的纹路，细细的，像老树根的须子，从手腕往心口蔓延，看着都让人头皮发麻。
我刚掏出罗盘，指针“嗡”地就转起来，不是晃，是疯转，转得人眼晕，最后死死钉向老参头怀里的红布包，针尖还在颤，带着股子狠劲，像要扎进什么东西里。
“爹，把东西给姑娘看看！”王建军想去拽老参头，没成想老参头猛地抬头，眼白多黑眼少，喉咙里“嗬嗬”响，把红布包往怀里又紧了紧：“不能看！山神爷的东西！看了要遭报应的！”
我往炕沿边挪了挪，指尖快碰到红布时，一股邪乎劲儿涌过来——不是冷，是腻乎乎的腥甜，像山里烂了的野果子混着铁锈味。“老叔，这不是山神爷的东西。”我压着声音说，“是你从山里带出来的祸事，再捂下去，小宝就真救不回来了。”
许是“小宝”俩字起了作用，老参头僵了僵，抱着布包的手松了松。王建军赶紧趁机把布包抽了出来，往炕桌上一放。红布一揭开，我倒抽了口冷气——哪是什么山参。
那东西约莫半尺长，看着像参，却比参邪性百倍。根须不是寻常参须那样散开，是缠在一块儿，红得发紫，跟冻住的血管似的；“身子”鼓鼓的，竟隐约有胳膊腿的形状，最前头那块疙瘩上，凹凹凸凸的，像捏出来的五官，眼窝深陷，嘴咧着，看着竟有种说不出的怨毒。这会儿被揭开红布，“五官”像是动了动，根须微微蜷了蜷，一股更浓的腥甜味儿冒了出来。
“这叫山魈参。”我指着那东西，声音沉了沉，“不是正经人参，是山里的山魈精怪化的。老叔定是进山时闯了山魈的窝，要么是伤了它，要么是把它的本体带出来了——这东西靠吸活物的精血活，挠窗户的是山魈的怨气，老叔磕头是被它迷了心窍，小宝身上的纹路，是诅咒顺着血脉往里头钻呢。”
王建军脸“唰”地白了，“咚”就跪下了：“姑娘，你救救他们！多少钱都行！”
“先按住老叔。”我从包里摸出柄木刀——是用雷击枣木削的，刀身上还留着雷劈的焦纹，带着天雷的火气，专克这些山精野怪。“这东西得劈了它的根，不然除不了咒。”
俩小伙子上来才按住老参头，他挣扎得厉害，嘴里喊着“别伤山神爷”，脸憋得通红。我攥着木刀，盯着山魈参中间那块最鼓的地方——那是它的核心，跟人的心脏似的。“山精野怪，本就不该扰凡人！”我念着斩妖诀，手起刀落，木刀狠狠劈了下去。
“噗嗤”一声，跟砍进烂木头似的，却溅出些暗绿色的“血”来，黏糊糊的，喷在炕桌上，立马冒起股白烟，散发出刺鼻的腥臭。那山魈参猛地抽搐起来，根须乱舞，竟发出了声尖啸，不是兽叫，倒像婴儿哭，听得人心里发紧。
就在这时，老参头和小宝同时惨叫一声。老参头胳膊上原本被树枝划的伤口，竟往外渗黑血；小宝身上的青黑纹路也动了，像活虫子似的往皮肤里钻。我赶紧从包里掏出个小瓷瓶，把里头的“破煞酒”泼了过去——那是用雄鸡血、朱砂和高度白酒调的，专治邪祟诅咒。
“滋啦”一声，酒泼在伤口和纹路上，立马冒起青烟。老参头的黑血顺着伤口往外流，流着流着就成了红的；小宝身上的纹路也不钻了，慢慢变淡，最后只剩浅浅的印子。再看那山魈参，已经蔫了，缩成一团，最后化成滩烂泥，臭得人直皱眉。
老参头瘫在地上，眼神慢慢清明了些，看着那滩烂泥，忽然“哇”地哭了：“我不该贪……看见它长在石缝里，长得像个人，就想挖回来卖大价钱……没成想是个精怪……”
后来才知道，老参头进山时迷了路，闯进了个从没人去过的山窝，见这东西长得奇特，就挖了出来，刚挖出来，就听见山里有怪叫，他吓得往回跑，摔了好几跤，迷迷糊糊回了家，就成了那模样。
小宝烧了三天才退，身上的纹路消了，却还是没精神。老参头也缓过来了，却再也不敢提进山的事，见着那座山就绕道走。王建军按我说的，把那滩烂泥运到向阳的山坡，挖了个深坑埋了，上头压了块刻着“山”字的大石头——意思是让山魈的魂归山，别再出来扰人。
我走那天，长白山下了场小雨，洗得山更青了。王建军送我到路口，说以后再也不采野参了，守着家里的参地过日子就好。其实山里的精怪本不害人，就怕凡人的贪心——总想着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往回带，最后惹得一身祸，不值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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