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倾天下:从罪奴到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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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香料祸,栽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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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口深处,那页薄薄的、浸透了脓血的医书残页,像一枚烧红的烙铁,死死嵌在溃烂的血肉之中。它不再是单纯的折磨,更像一个无声的警钟,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在提醒她:藏好它,活下去,用它撕开这吃人的牢笼!

窗外,更漏声拖着悠长的尾音,遥遥传来。子时已过,万籁俱寂。

沈璃猛地睁开眼,眼底没有初醒的迷茫,只有一片沉静的冰寒,映着从破旧窗棂缝隙里漏进来的一缕惨淡月光。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白雾在冰冷的空气里短暂凝结,又迅速消散。黑暗中,她无声地坐起身,粗糙的草梗摩擦着单薄的衣衫

那日在后花园嗅到的奇异冷香气息,混合着沉香、茉莉与一丝难以言喻的药味,仿佛再次萦绕鼻端。她眼底掠过一丝锐利的光。

“曼陀罗,乌头,西南角墙根。” 这是她为自己准备的“毒牙”,藏在无人问津的荒芜之地。

每一笔刻下,都像在心底的棋盘上落下了一颗冰冷的棋子。王府这张巨大而森严的网,在她脑中正一点点被拆解、标记。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影,萧珩的冷漠,林婉柔的刻毒,林嬷嬷的贪婪,赵虎的凶狠……他们的弱点,他们的轨迹,正被这只匍匐在尘埃里的“蚂蚁”一点点描摹清晰。

月光下,伤口暴露出来。边缘红肿发亮,中心溃烂处渗出粘稠的黄绿色脓液,散发着腐败的甜腥气。那页残纸的一角,在脓血中若隐若现,像一张窥视人间的鬼脸。

“嘶……” 沈璃倒抽一口冷气,从另一个隐秘角落摸出几片白天偷偷晾干的半边莲叶子,塞进嘴里狠狠咀嚼。苦涩的汁液弥漫整个口腔,带着一股生猛的青草气。她将嚼成糊状的药渣小心地敷在伤口边缘,避开那页要命的残纸。清凉感暂时压下了灼痛,但深埋的纸张带来的异物感和持续的低烧,如同跗骨之蛆,时刻啃噬着她的神经。

“必须更快……” 她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疲惫地闭上眼,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轰鸣,“在他们找到它之前……在他们碾死我之前……”

天光尚未大亮,柴房门外铁锁哗啦作响的声音如同催命符,粗暴地撕破了清晨的寂静。

“死丫头,滚出来!日头晒屁股了还挺尸呢?” 林嬷嬷那特有的、带着油腻刻薄的嗓音穿透薄薄的门板,像钝刀子割在耳膜上。

沈璃猛地睁开眼,眼底的冰寒瞬间被一层惯常的麻木和畏缩覆盖。她迅速将伤腿用破布条草草缠裹几下,忍着钻心的痛楚,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门边。门被从外面拉开,刺骨的晨风灌进来,林嬷嬷那张横肉堆积的脸堵在门口,浑浊的小眼睛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今日去听雨轩外廊洒扫!手脚麻利点!林夫人最厌那处落叶不清爽,若是冲撞了夫人,仔细你的皮!” 林嬷嬷唾沫横飞地吩咐完,像驱赶苍蝇般挥了挥手。

“是,嬷嬷。” 沈璃低着头,声音细弱蚊蝇,拖着那条不敢用力的伤腿,一瘸一拐地挪了出去,背影单薄得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听雨轩临水而建,精巧的回廊九曲十八弯,是林婉柔平日里最喜欢赏荷纳凉的地方。初秋的晨风已带上了明显的凉意,吹过廊下悬挂的竹帘,发出细碎的碰撞声。沈璃握着沉重的竹扫帚,从回廊的最远端开始清扫。每挥动一下扫帚,都牵动着左腿的伤处,尖锐的疼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额角的冷汗混着灰尘滑落,在脸颊上冲出几道泥沟。

她必须全神贯注才能控制住扫帚,不让自己的动作因剧痛而变形。廊下的落叶积了厚厚一层,夹杂着被风吹来的细沙和尘土。

“沙……沙……” 单调的扫地声在空旷的回廊上回响。沈璃的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远处传来的细碎脚步声和环佩叮当的轻响,由远及近,带着一种闲适的雍容。

她的心微微一沉,扫地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反而将头垂得更低,脊背也佝偻了几分,努力将自己缩进这廊柱的阴影里,像一个毫无存在感的背景。

“……这新贡的‘梦甜香’,味道可还合姐姐心意?说是安南那边深山老林里寻的奇木,一年只得那么几两呢。”一个娇俏的声音响起,是林婉柔的心腹大丫鬟春桃。

“嗯,” 林婉柔慵懒的嗓音随之传来,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味儿是够特别,清冷里透着点甜,闻着倒让这昏沉的脑子醒神了些。昨夜……”

她的话音顿住,似乎不愿提及那不甚安稳的睡眠。脚步声和环佩声停在了回廊的拐角处,离沈璃清扫的位置只有几步之遥。

沈璃握着扫帚柄的手心沁出了冷汗,指尖冰凉。她屏住呼吸,头埋得更深,像一尊凝固的石雕,只机械地、极其缓慢地移动着手中的扫帚,将面前一小块地面上的落叶聚拢。

“呀!夫人您瞧,这廊角怎么还有水渍?定是昨日那场雨飘进来的,滑得很!” 春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意的惊讶和殷勤,“您可小心脚下!奴婢这就去拿干布来擦擦!”

话音未落,沈璃只觉得一股带着香风的力道猛地撞向她的后背!她本就因腿伤而站立不稳,此刻猝不及防,整个人向前踉跄扑去!

“砰!”

手中的竹扫帚脱手飞出,重重砸在廊柱上,发出一声闷响。而沈璃的身体,正正扑向廊边一张小巧的紫檀木花几!

花几上,一只拳头大小、通体莹白、精雕细琢的莲花香炉正袅袅吐着青烟。那缕缕清冷奇异、带着一丝药味的甜香,正是“梦甜香”!

时间仿佛在沈璃惊恐放大的瞳孔中凝固了一瞬。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沾满灰尘泥土的手,无可挽回地、狠狠地扫过那只价值连城的白玉香炉!

“哐当——!”

一声刺耳到令人心悸的脆响!

白玉莲花香炉翻滚着从花几上坠落,重重砸在坚硬的青石地板上!炉盖崩飞,小巧的炉身瞬间四分五裂!里面燃着的、混合着异域珍贵香料的香饼和香灰,如同绝望的叹息,泼洒开来,在青石地上铺开一片狼藉的、还带着点点火星的灰烬!

那奇异的冷香瞬间爆散开来,浓郁得几乎令人窒息。

空气死寂。

沈璃僵在原地,扑倒的姿势尚未调整,手掌撑在冰冷的石板上,指尖被碎裂的玉片边缘划破,沁出血珠,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透了她的四肢百骸,连左腿伤口那持续的灼痛都感觉不到了。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

回廊的拐角处,林婉柔一身华贵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俏生生地立在那里。晨光勾勒出她完美的侧影,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惊讶,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冰冷。她的目光,像淬了寒冰的针,先扫过地上那摊刺目的狼藉——碎裂的白玉,泼洒的香灰,如同被亵渎的圣物。

然后,那目光才慢条斯理地、带着一种审视蝼蚁的漠然,落在了扑倒在地、满身尘土、狼狈不堪的沈璃身上。

春桃早已飞快地取来了干布,此刻却只是垂手侍立在林婉柔身侧,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愕和……不易察觉的、恶意的快意。

“夫……夫人!” 沈璃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是……是有人撞了奴婢……” 她猛地看向春桃。

春桃立刻瞪大了无辜的双眼,声音拔得又尖又利:“你胡说什么!自己毛手毛脚打翻了夫人最心爱的香炉,还敢血口喷人?我离你八丈远呢!夫人您看她这满嘴谎话!” 她指着沈璃,手指几乎要戳到沈璃脸上。

林婉柔终于动了。她莲步轻移,裙裾拂过冰冷的地面,无声地停在沈璃面前。那双缀着珍珠的软缎绣鞋,就停在泼洒的香灰边缘。

她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沈璃,眼神里的冰寒一点点被一种淬毒的、近乎愉悦的阴冷所取代。她伸出戴着翡翠护甲的纤纤玉指,用那冰冷坚硬的指甲尖,轻轻挑起沈璃沾满灰尘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对上自己毫无温度的眼眸。

“不是故意的?” 林婉柔的声音很轻,像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刮骨的寒意,“这‘梦甜香’,乃御赐之物,安南岁贡,一年所得不过数钱。王爷知我夜不安枕,特意寻来予我安神定魄。”

她指尖的力道加重,翡翠护甲几乎要嵌进沈璃下巴的皮肉里:“你一个粗使下贱胚子,也配碰它?也配让它沾染你这身腌臜气?”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淬毒的冰凌碎裂,“我看你是心存怨毒,嫉妒本夫人得王爷爱重!故意毁坏我的心爱之物,意在诅咒我失宠遭弃!是不是?!”

最后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沈璃耳边,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

“奴婢不敢!奴婢万万不敢啊夫人!” 沈璃浑身剧震,巨大的冤屈和恐惧让她几乎窒息,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求夫人明鉴!奴婢真的只是不小心!是有人……”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沈璃脸上!力道之大,打得她眼前金星乱冒,脸颊瞬间红肿起来,耳朵里嗡嗡作响。是春桃,得了林婉柔的眼色,毫不犹豫地动了手。

“还敢狡辩!冲撞夫人,毁坏御赐之物,还敢攀诬他人!我看你是活腻了!” 春桃叉着腰,尖声呵斥。

林婉柔缓缓直起身,嫌恶地用一方洁白的丝帕擦拭着刚才碰过沈璃下巴的护甲,仿佛沾上了什么秽物。她看着地上那片狼藉的香灰,眼神阴鸷得可怕。

“去,” 她冷冷地开口,声音如同来自九幽,“请王爷过来。就说……有个不知死活的贱婢,毁了御赐的‘梦甜香’,还意图诅咒本夫人。” 她唇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让王爷看看,这府里的规矩,是不是都喂了狗了。”

“是!” 春桃响亮地应了一声,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兴奋,飞快地转身跑去。

沈璃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脸颊火辣辣地痛,耳朵里还在轰鸣。她看着地上那摊破碎的白玉和泼洒的香灰,又看看林婉柔那冰冷刺骨、带着刻毒快意的眼神,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不是意外。

这是精心布置的死局。

她像一只被钉在蛛网中央的飞虫,眼睁睁看着那剧毒的蜘蛛,优雅而冷酷地收紧致命的丝线。

不多时,沉稳而带着明显不悦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萧珩一身玄色常服,面容冷峻,在王大夫的陪同下大步走来。他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威压,目光如刀锋般扫过现场。

看到地上碎裂的白玉香炉和泼洒的香料时,他英挺的眉峰狠狠蹙起,眼底掠过一丝清晰的心疼。这香,确实是他费心为林婉柔寻来的。

“怎么回事?” 萧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压力,压得周围侍立的仆役们大气不敢出。

林婉柔立刻换上了一副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面容,迎上前去,声音带着委屈的哽咽:“王爷……您可要为妾身做主啊!这贱婢……” 她纤纤玉指指向瘫在地上的沈璃,控诉道,“妾身不过在此处走走,她便心怀怨恨,故意冲撞过来,打碎了您赐给妾身的‘梦甜香’!您看这满地……呜呜……这御赐之物,妾身平日里视若珍宝,点一点都舍不得,如今……如今全毁了……” 她用手帕掩面,肩膀微微耸动,仿佛伤心欲绝。

萧珩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瞬间钉在沈璃身上。那目光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审视、厌恶,以及一种被冒犯权威的愠怒。

他看沈璃的眼神,如同看着一堆肮脏的垃圾,充满了不耐和鄙夷。

他转向王大夫,语气森然:“王大夫,依府规,毁坏御赐之物,冲撞主子,心怀怨望,诅咒主母,该当何罪?”

王大夫捋了捋山羊胡,眼皮微抬,瞥了一眼地上瑟瑟发抖的沈璃,声音平板无波,像是在宣读一条再平常不过的律令:“回王爷,数罪并罚,轻则杖毙,重则……发卖至最下贱的窑矿,做苦役至死。”

“杖毙”和“窑矿苦役至死”几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沈璃心上,让她瞬间面无人色,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林婉柔适时地抽泣了一声,哀婉地看向萧珩:“王爷……妾身知道您素来仁厚。这丫头虽然罪大恶极,但……但好歹是条人命。眼下秋老虎正毒,不如……罚她跪在院中那条鹅卵石小径上思过?头顶香炉,也让她尝尝这香炉的分量,好好反省反省她打碎的是什么!跪上一日,若熬得住,也算她命不该绝……” 她声音柔媚,眼底深处却闪烁着蛇信子般的恶毒光芒。

鹅卵石小径?头顶香炉?跪上一日?在这秋日的烈日之下?

周围的仆役们闻言,不少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惧。那条鹅卵石小径,石子颗颗圆润却坚硬无比,平日里穿着厚底鞋踩上去都硌得慌。顶着香炉跪上一日,在烈日下暴晒……这简直是要把人活活折磨成废人!比直接打死更残忍!

萧珩的目光扫过地上那摊刺眼的香灰,又落在林婉柔“恳求”的脸上,似乎觉得这“仁慈”的惩罚也算合理。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也好。便依夫人所言。林嬷嬷” 他看向闻讯赶来的林嬷嬷,“盯着她,日落之前,不许起身。香炉……” 他目光扫过地上碎裂的白玉莲花,“去库房,取那只青铜饕餮纹的来。空的?哼,放些石子进去,也好让她长点记性!”

“是!老奴遵命!” 林嬷嬷响亮地应道,脸上横肉抖动,看向沈璃的眼神充满了即将施虐的兴奋。

两个粗壮的婆子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上来,一左一右粗暴地将瘫软的沈璃架了起来,拖死狗般拖向院中那条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光泽的鹅卵石小径。

正午的骄阳,如同悬在头顶的熔金火炉,毫不留情地倾泻着炽热的白光。天空一丝云也无,蓝得刺眼。整个王府庭院像被扣进了一个巨大的蒸笼,地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连空气都灼烫得吸进肺里都带着刺痛。

那条蜿蜒穿过庭院中央的鹅卵石小径,此刻在毒辣的日头下,每一颗圆润的石子都反射着刺目的白光,像无数只幸灾乐祸的、冰冷的眼睛。

沈璃被两个婆子死死按着,跪了下去。

“呃啊——!”

膝盖骨与坚硬冰冷的鹅卵石接触的瞬间,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不受控制地从她喉咙里冲了出来!那不是普通的痛,是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骨头缝里、刺穿皮肉的剧痛!左腿外侧那道本就溃烂的伤口,更是如同被活活撕裂!

她眼前瞬间一黑,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几乎要昏死过去。

“嚎什么嚎!” 林嬷嬷叉着腰站在一旁监工,厉声呵斥,“给老娘跪直了!这才刚开始呢!”

一个沉重的、冰凉的东西随即被粗暴地扣在了沈璃的头顶——那是一只造型古朴狞厉的青铜饕餮纹香炉,炉身沉重,入手冰凉刺骨。更可怕的是,里面已经被林嬷嬷亲自塞满了大大小小的碎石块,压得炉底沉甸甸的,重量远超一个空炉!

这突如其来的重压,如同泰山压顶!沈璃本就因膝盖剧痛而摇摇欲坠的脖颈猛地向下一沉,颈椎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仿佛下一刻就要折断!她不得不拼命梗直脖子,用尽全身力气去对抗那要将她头颅压碎、压进鹅卵石里的千钧之力!

汗水,几乎是瞬间就涌了出来。额头上、鬓角边、后颈处……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汹涌地向下流淌。豆大的汗珠滚进眼睛里,蛰得生疼,模糊了视线;流进嘴里,是咸涩的苦味;滴落在滚烫的鹅卵石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瞬间蒸发,只留下一点深色的印记。

膝盖的剧痛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她的神经。那些看似圆润的石头,在持续的重压和摩擦下,变成了最残忍的刑具。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膝盖骨在石子上磨蹭、挤压,皮肉被磨破,温热的液体正沿着小腿内侧缓缓流下,黏腻地贴在皮肤上——那是血。

头顶的青铜香炉,沉重而冰冷,边缘坚硬的棱角硌着她的头骨。炉身里那些碎石块,随着她每一次因剧痛而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便互相摩擦碰撞,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慌的“沙沙”声,如同死神的低语。脖颈和肩背的肌肉,因为要拼命支撑这可怕的重量,已经绷紧到了极限,酸痛、麻木,然后转变为一种撕裂般的剧痛,仿佛随时会崩断!

最要命的是左腿的伤口。持续的跪姿,让伤处的皮肉被最大程度地拉伸、挤压。深埋在溃烂血肉里的那页医书残纸,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地烫在那里!脓血被挤压着不断渗出,迅速浸透了外面包裹的、早已肮脏不堪的粗布裤腿。一股浓烈的、带着腐败甜腥的恶臭,在高温的蒸腾下,开始隐隐约约地弥散开来。

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阳光毒辣地舔舐着她的皮肤,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臂很快就被晒得通红发烫,火辣辣地疼。汗水流进被晒伤的皮肤,更是如同盐腌伤口。

周围渐渐聚集了一些仆役。他们不敢靠得太近,远远地站着,或躲在廊柱的阴影里,探头探脑地张望。目光各异,有麻木,有好奇,有恐惧,有冷漠,偶尔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但很快就被更深的自保和麻木所取代。没有人说话,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烈日炙烤万物的滋滋声。

沈璃的意识在无边的剧痛和高温的炙烤中,开始模糊、飘散。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晃动的、扭曲的水雾。那些冷漠旁观的脸,在热浪中变形、拉长,如同地狱里扭曲的鬼影。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些蚂蚁厮杀时细微而狂暴的“沙沙”声。她仿佛看到了那只腹部鼓胀、毅然冲向敌阵的黑蚁,在红蚁群中轰然自爆!酸液四溅,为族群撕开一条生路!

“弱者……要活……” 一个嘶哑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她干裂出血的唇齿间滚动,如同梦呓,“蛰伏……等待……毒牙……”

就在她精神恍惚,身体因剧痛和脱水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眼看就要支撑不住栽倒的瞬间!

“跪稳了!” 林嬷嬷尖利刻薄的呵斥如同鞭子抽来!

同时,一根冰冷坚硬的藤条,带着破空的风声,狠狠抽在了沈璃的脊背上!

“啪!”

清脆而残忍的声响,在死寂的庭院中炸开!

“呃——!” 沈璃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弓,如同被烫熟的虾米,一声闷哼卡在喉咙里,眼前彻底一黑,金星乱冒。背上火辣辣地疼,仿佛皮开肉绽。这一鞭子带来的剧痛和冲击,让她的头猛地一晃!

头顶那沉重无比的青铜饕餮纹香炉,顿时剧烈地倾斜!

“哐啷!”

炉身里塞满的碎石块互相撞击、滚动,发出沉闷混乱的响声!整个香炉眼看就要失去平衡,从她头顶滑落!

这一瞬间的变故,让沈璃几乎魂飞魄散!香炉若掉下来,她不死也残!更可怕的是,身体如此剧烈的晃动,左腿伤口处猛地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唔!” 她闷哼一声,感觉那深埋在溃烂血肉里的硬物——那页要命的医书残页——似乎被狠狠牵动了一下!一股温热的、带着浓烈腥臭的脓血,猛地从绷带深处汹涌渗出,瞬间将裤腿染湿了一大片,深褐色的血污在灰布上迅速洇开,那腐败的甜腥气味猛地浓烈起来!

林嬷嬷离得最近,她那双浑浊的小眼睛猛地瞪圆了,死死盯住了沈璃左腿裤子上那片迅速扩大的深色湿痕!那绝不是普通的汗水和血水混合的气味!那是一种……腐烂的味道!一种只有深埋的、正在化脓的伤口才会散发的、令人作呕的恶臭!

一丝狐疑和阴冷,迅速爬上了林嬷嬷那张横肉堆积的脸。王爷和王大夫要找的东西……难道……真在这贱丫头的身上?还藏在这种地方?!

沈璃在这一刻爆发出了求生的本能!她完全顾不上背上的剧痛和腿伤处传来的恐怖撕裂感,也顾不上林嬷嬷那毒蛇般的目光!她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梗直了几乎要断裂的脖子,双手死死地扶住头顶剧烈晃动的青铜香炉边缘!指甲在冰冷粗糙的青铜炉壁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稳住!

不能倒!

绝不能倒在这里!绝不能暴露!

她咬碎了舌尖,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剧烈的刺痛让她混沌的意识强行清醒了一丝。她拼命地、一点一点地,将倾斜的香炉重新扳正。手臂和脖颈的肌肉在疯狂地痉挛、颤抖,汗水混合着泪水糊满了她的脸。

香炉终于被她用尽吃奶的力气,重新顶在了头上。沉重的压力再次降临,几乎要将她压垮。

但更大的危机并未解除。林嬷嬷那阴冷如毒蛇、带着探究和贪婪的目光,依旧死死地盯在她左腿那片深色的湿痕上,仿佛要穿透那层薄薄的粗布,看清里面深埋的秘密。

沈璃的心沉到了冰窟里。剧痛、炙烤、重压……此刻都抵不上林嬷嬷这道目光带来的彻骨寒意。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腿伤深处那页残纸的存在感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仿佛在脓血中灼灼燃烧,随时会破开皮肉,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林嬷嬷没有说话,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哼。她抱着手臂,那双小眼睛依旧像探照灯一样在沈璃身上,尤其是左腿处来回扫视,脸上的横肉因某种兴奋的猜测而微微抖动。

时间在无边的煎熬中缓慢爬行。日头渐渐西斜,可威力依旧惊人。沈璃的嘴唇早已干裂起皮,裂开数道血口。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痛楚。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开始出现扭曲晃动的黑斑,耳中充斥着尖锐的耳鸣。

膝盖下的鹅卵石,早已被汗水和血水浸透,变得湿滑粘腻。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带来新一轮的、钻心刺骨的摩擦剧痛。头顶的青铜香炉,重逾千斤,压得她脖颈僵硬麻木,仿佛那已经不再属于自己。肩背的肌肉早已失去了知觉,只剩下持续的、撕裂般的钝痛。

最让她恐惧的,是左腿伤口处传来的异样。持续的压迫和高温,让溃烂进一步加剧。脓血不断地渗出,裤子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留下一圈圈深褐色的硬痂。那页深埋的医书残页,像一块不断生长的、滚烫的石头,硌在血肉深处,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清晰的胀痛。她甚至能感觉到纸张边缘在脓血浸泡下微微卷曲的触感,仿佛随时会刺破那层薄薄的血肉屏障。

林嬷嬷依旧像一尊恶意的石像,守在一旁。她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时不时地扫过沈璃的左腿,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算计。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沈璃的心脏,越收越紧。难道真要死在这里?像一只被随意踩死的蚂蚁?不!那些黑蚁……那只自爆的兵蚁……用死亡撕开的生路……

一丝微弱却无比顽强的火焰,在她濒临熄灭的意识深处,挣扎着重新燃起。

就在沈璃的意识在剧痛和眩晕的深渊边缘摇摇欲坠时,一阵极轻微的、几乎被蝉鸣掩盖的脚步声,悄悄靠近了林嬷嬷。

是厨房那个叫小鱼的杂役丫头。她手里捧着一个粗陶大碗,碗里盛着半碗浑浊的凉水,怯生生地低着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嬷嬷……天、天太热了……您……您喝口水歇歇吧?监刑也……也辛苦……”

林嬷嬷正被烈日晒得心烦气躁,又被沈璃腿上那可疑的湿痕勾得心头痒痒,闻言不耐烦地瞥了一眼那碗水,又看看小鱼那副怯懦的模样,没好气地一把夺过碗:“算你还有点眼力劲儿!”

她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凉水下肚,似乎稍稍驱散了些许燥热。小鱼依旧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

日落西山,最后一丝余晖如同吝啬的金粉,吝啬地涂抹在王府高耸的飞檐上。庭院彻底被青灰色的暮霭笼罩。

“时辰到了!”林嬷嬷那如同破锣般的嗓音,带着一种施虐结束的意犹未尽,在渐渐沉寂的庭院中响起。

沈璃的身体早已僵冷麻木,像一尊被汗水、血水和灰尘糊满的泥塑。听到这声音,她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一松。这一松,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支撑着她头颅和脖颈的最后一丝力气瞬间抽空。

“哐当——!”

沉重的青铜饕餮纹香炉,带着里面哗啦作响的石块,终于从她失去支撑的头顶滑落,重重砸在旁边的鹅卵石上,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声响,滚了几滚,才停住不动。

沈璃的身体,也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前扑倒,脸朝下,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沾满她血汗的鹅卵石上。额头磕在石子上,发出一声闷响,眼前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她连一声痛哼都发不出来,只有微弱的、断续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

“哼,没用的东西!”林嬷嬷啐了一口,嫌恶地踢了踢沈璃毫无知觉的小腿,目光再次扫过她左腿那片被脓血反复浸透、此刻在暮色中显得更加深暗粘稠的裤腿。

“你们两个!”她指着旁边两个缩手缩脚的粗使婆子,“把这死猪拖回柴房去!别脏了夫人的院子!” 她加重了语气,意有所指,“仔细点她的腿!弄‘干净’点!回头我还要查问!”

“是…是,嬷嬷。” 两个婆子战战兢兢地应了,上前一人架起沈璃一条胳膊,像拖拽一袋沉重的垃圾,将她软绵绵的身体从鹅卵石上拖起,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柴房的方向拖去。沈璃的脚尖无力地耷拉着,在冰冷的地面上划出两道断断续续的、暗红色的拖痕。

柴房的门被“哐当”一声推开,沈璃的身体被粗暴地扔在冰冷肮脏的草堆上,激起一片灰尘。

“砰!” 门又被重重关上,落了锁。柴房彻底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稠黑暗,只有角落里老鼠窸窸窣窣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时辰。刺骨的冰冷和全身无处不在的剧痛,终于将沈璃从昏迷的深渊边缘硬生生拽了回来。

“呃……” 一声微弱到极致的呻吟从她干裂出血的唇间溢出。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浑浊的水底,沉重而模糊。她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指尖传来的是稻草粗糙的触感和地面冰冷的湿气。

痛!

无处不在的痛!

膝盖像是被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碾磨,火辣辣地疼,皮开肉绽的感觉清晰无比。后背被藤条抽中的地方,肿胀高起,一跳一跳地抽痛。脖颈和肩膀的肌肉僵硬酸麻,如同被冻僵后又强行扭动。喉咙干渴得像要冒烟,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刀割般的剧痛。

但最强烈的痛楚,依旧来自左腿。

伤口处仿佛被塞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持续不断地灼烧着,胀痛着。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脓血正不受控制地向外渗出,黏腻地糊在裤子上,紧紧贴在皮肉上,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起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深埋在里面的那页东西,存在感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像一根毒刺,死死地钉在她的血肉里,提醒着她今日暴露的危机和林嬷嬷那毒蛇般的目光。

不能……不能再拖下去了……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疲惫和痛苦。沈璃在黑暗中摸索着,指尖颤抖,却异常坚定。她摸到了藏在草堆深处的那个小布包——里面是她晒干的半边莲和蒲公英。她哆嗦着抓起几片叶子塞进嘴里,用尽全身力气咀嚼。苦涩的汁液弥漫开来,带着植物特有的生猛气息,强行刺激着她昏沉的神经。

她艰难地、一点点地卷起左腿的裤管。布料早已被脓血浸透,干硬结痂,紧紧黏在伤口上。每一次撕扯,都带来皮肉分离般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冷汗涔涔。

终于,伤口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黑暗中,她看不清具体情形,但手指触摸到的,是滚烫的肿胀,是边缘外翻的溃烂皮肉,是不断涌出的、带着浓烈腐败甜腥味的粘稠脓血。指尖在脓血中小心翼翼地摸索,终于触到了那页纸张的一角——它似乎比之前更软了,边缘微微卷曲,被脓血泡得几乎要化开,但依旧顽固地嵌在那里,像一枚深埋的定时炸弹。

沈璃将嚼烂的药草小心地敷在伤口边缘,避开那页纸。清凉感暂时缓解了灼痛,却无法阻止脓血的渗出和那致命的异物感。

她靠在冰冷的土墙上,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黑暗中,林嬷嬷那张横肉堆积、带着阴冷探究的脸,反复在她眼前晃动。还有今日那泼洒一地、带着奇异冷香的“梦甜香”灰烬……

香气……冷香……安神……夜惊……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道微弱却执拗的闪电,骤然劈开了她混沌的意识!

她猛地睁开眼,尽管眼前只有一片黑暗。手指颤抖着,伸进怀中——那里,藏着一条丝帕。是前几日打扫后花园时,她“捡”到的,一角绣着精致的“林”字,上面还残留着那股独特的、混合着沉香、茉莉和奇异药材的“梦甜香”气息!

她将丝帕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住了一枚无形的毒刺。那冷冽奇异的香气,即使在脓血的恶臭中也顽强地钻入她的鼻腔。

“梦甜香……” 沈璃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安南奇木……安神定魄……离不得它……”

黑暗中,她缓缓抬起手。不是去触碰腿上的伤,而是伸向自己腰间——那里,藏着她视若生命的陶片“记事板”。指尖摸索着刻痕,最终停留在那三个冰冷的字上:梦甜香。

蚂蚁的蛰伏,毒牙的隐藏……她终于看清了反击的方向。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

柴房角落里,沈璃蜷缩着,像一头舔舐伤口的孤狼。她摊开手掌,掌心躺着那条沾了泥污的丝帕,上面残留的“梦甜香”气味,在浓重的血腥和腐败气息中,顽强地散发着一丝冰冷的甜意。

她伸出另一只沾满血污和草药残渣的手指,用指尖最干净的一小块指腹,极其缓慢、极其仔细地,在陶片那刻着“梦甜香”字样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

指尖划过粗糙冰冷的刻痕,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每一次描摹,都像是在确认一条通往复仇深渊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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