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那声淬毒般的尖利呵斥,裹挟着顶级龙涎香的冰冷威压和毫不掩饰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冻结了整个宫苑的空气!每一寸空间都仿佛被冰封,连漂浮的尘埃都停滞在半空,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沈璃猛地扭头看向门口,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冰手死死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顺着血管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浑身僵硬。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牙齿不受控制地轻微磕碰声,“嗒嗒” 作响,在死寂的内室里格外刺耳!完了!一切都完了!贵妃来了!偏偏在这个最要命的时刻!她几乎能预见到自己被拖出去杖毙的场景,血肉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殿门外,沉重的脚步声、环佩叮当的刺耳声响,如同催命的鼓点,狂暴地碾压而来,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沈璃的心脏上,让她的呼吸愈发艰难,胸口闷得如同被巨石压住。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绝境之中!
床边那个握着银针的佝偻身影,却如同最坚硬的礁石,纹丝不动!陈司药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她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意志,都凝聚在那根刺入五皇子胸膛的银针之上,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
就在贵妃那声呵斥余音未绝的刹那!
“呃…… 嗬……”
被死死按住、浑身青紫抽搐的五皇子,喉咙深处猛地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却如同天籁般清晰的气音!那声音沙哑干涩,却带着一丝生命的迹象,如同在干涸土地上落下的第一滴雨。紧接着,那向后反折到可怕角度的脖颈,似乎极其轻微地、极其艰难地…… 往回松动了一丝!那细微的变化,在旁人看来或许微不足道,却在沈璃眼中如同黑夜中骤然划过的微弱星火,点亮了一丝希望!
陈司药深陷眼窝中那翻涌的风暴猛地一凝!握着针尾的枯瘦手指,如同最精密的机括,极其稳定地、极其轻微地捻动了一下!指尖的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仿佛经过了千百次的演练。
“噗!”
又一声极其细微的破皮声!这一次,是五皇子微微抽搐的指尖!陈司药左手如电,另一根更细的银针精准无比地刺入了五皇子左手大拇指的十宣穴!动作快如闪电,稳如磐石,没有丝毫偏差。一滴暗红近黑的粘稠血珠,瞬间涌出,在苍白的指尖上格外刺眼!
几乎就在这滴血珠涌出的同时!
“砰 ——!”
沉重的殿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外面撞开!刺目的天光和一道华贵得令人窒息的身影,裹挟着冰冷狂暴的怒意,瞬间充斥了整个昏暗的内室!阳光透过门缝直射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光柱,光柱中漂浮的尘埃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搅得乱舞。
“陈司药!你胆大包天!竟敢对皇子用针!谁给你的狗胆 ——!” 贵妃一身明艳的鸾鸟朝凤宫装,金线绣成的鸾鸟栩栩如生,仿佛要展翅高飞。满头珠翠在骤然涌入的光线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那张保养得宜、平日里艳光四射的脸庞,此刻却因惊怒而扭曲,写满了被冒犯的狂暴和毫不掩饰的杀机!她身后跟着一群脸色煞白、噤若寒蝉的宫女太监,一个个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还有两个姗姗来迟、跑得官帽歪斜、气喘吁吁的老太医 —— 正是之前被 “召走” 的张院判和王御医!两人额头上布满了汗珠,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床边那个握着银针、如同雕塑般的佝偻身影上!聚焦在五皇子胸口和指尖那两根闪着寒光的银针上!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再次凝固,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内室的空气凝固得如同坚冰!巨大的恐惧如同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了每一个人的喉咙!李掌药和门口的宫人们早已吓得瘫软在地,抖如筛糠,裤脚处隐约有湿痕蔓延开来。那两个赶来的老太医,更是面无人色,看向陈司药的目光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 一种被抢了饭碗的、难以言喻的怨毒!他们身为太医院的重臣,竟然在皇子病危之际被一个尚药局的司药抢了先机,这让他们颜面扫地。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油灯的火苗还在不安地跳动,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在墙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如同鬼魅在舞动。
陈司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她迎向了贵妃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淬毒般的目光。那张蜡黄干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陷的眼窝在摇曳的灯影下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让人看不透她内心的想法。她枯槁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发出的声音嘶哑、平板,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空气中:
“回禀贵妃娘娘,五皇子高热惊厥,角弓反张,脉绝息微,已是生死一线。太医未至,情势万分危急。奴婢斗胆,以浅刺膻中、十宣二穴放血之法,暂泄其厥逆之气,以争瞬息之机。”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贵妃身后那两个气喘吁吁、官帽歪斜的老太医,“幸得苍天庇佑,皇子脉息…… 已渐复。”
最后几个字落下,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又猛地射向床榻!
只见那被几个嬷嬷死死按住的小小身躯,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剧烈抽搐,竟真的…… 奇迹般地减弱了!虽然身体依旧紧绷,四肢还在微微震颤,但那可怕的反折角度已然恢复不少!最骇人的是,那青紫得发黑的小脸上,那翻白的双眼…… 眼白下方,竟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 露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 眼黑!
那浑浊的眼珠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似乎想看清眼前晃动的人影!那微弱的转动,却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笼罩在内室的死亡阴霾。
“啊……!” 按住五皇子手臂的一个老嬷嬷,最先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呼!声音中带着哭腔,那是绝望中看到希望的激动。
紧接着,五皇子喉咙里再次发出一声微弱却清晰了许多的 “嗬……” 声,不再是濒死的窒息,更像是一种痛苦的呻吟!那口角不断涌出的白沫和呕吐物,也奇迹般地…… 止住了!
死寂瞬间被打破!凝固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
贵妃那张因惊怒而扭曲的脸,在看到五皇子胸口那刺目的银针和嬷嬷们狂喜的表情时,瞬间僵住了!如同戴上了一张拙劣的面具!她眼中的狂暴杀意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凝固,随即转化为一种极其复杂、极其难堪的愕然和…… 一丝被当众打脸的、难以掩饰的愠怒!她精心策划的借刀杀人,竟然…… 被这个该死的老虔婆用几根破针…… 搅黄了?!一股怒火在她胸中翻腾,却又无处发泄,只能死死地憋着,让她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那两个姗姗来迟的老太医 —— 张院判和王御医,此刻更是脸色精彩纷呈。惊愕、难以置信、后怕,还有一股如同毒蛇般迅速滋生的、强烈的嫉妒和羞愤!他们堂堂太医院院判和御医,竟被一个尚药局的司药在如此凶险的关头抢了先机,还…… 成功了?!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烈的阴霾和不甘,仿佛在无声地达成某种共识。
沈璃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丝支撑的力量。她的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额角伤口撕裂般的剧痛,撞得她眼前金星乱冒。冷汗浸透了内衫,冰冷的黏腻感紧贴着皮肤,让她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她死死低着头,不敢去看任何人的脸,尤其是贵妃那张扭曲的脸和陈司药深不见底的眼睛。她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有好奇,有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袖袋深处,《鬼谷毒经》的硬角,此刻仿佛不再是烙铁,而是一块沉重的寒冰,死死地硌着她的臂骨,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陈司药闪电般下针的决绝,贵妃闯入时那毁天灭地的威压…… 如同走马灯般在她混乱的脑中疯狂回旋。她赌赢了!五皇子暂时活了下来!可这 “赢” 的背后,是更深不可测的凶险!陈司药揽下了所有的 “功劳”,也揽下了所有的风险!她沈璃,依旧缩在阴影里,袖中藏着那本足以让她死上千百次的毒经,身上沾满了从窄巷到皇子寝宫甩不脱的死亡气息!
“哼!” 贵妃终于从最初的震愕中回过神来,鼻腔里发出一声极重、充满了冰冷怒意的冷哼。那声音如同冰锥刺入人心,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她那双描画精致的凤目,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剐过陈司药那张毫无表情的枯槁脸庞,又扫了一眼床上呼吸虽然微弱却已趋于平稳的五皇子,最后落在沈璃和李掌药等人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迁怒和厌恶,仿佛要将心中的怒火都倾泻在这些人身上。
“好!好得很!” 贵妃的声音如同冰渣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陈司药,你果然是‘艺高人胆大’!连皇子的龙体都敢妄动针砭!这份‘忠心’和‘胆识’,本宫今日算是领教了!” 她刻意加重了 “忠心” 和 “胆识” 两个词,其中的讥讽和杀机几乎要溢出来,如同在说陈司药是在哗众取宠,无视宫规。
她猛地一甩华丽的广袖,环佩叮当乱响,如同她此刻狂躁的心绪。“张院判!王御医!还杵着做什么?!还不快给五皇子仔细诊脉!若皇子有半点闪失……” 她阴冷的目光再次扫过陈司药,“本宫唯你们是问!” 这最后一句,分明是冲着陈司药去的,是在警告她,若五皇子后续有任何不测,她都难辞其咎。
“是!是!臣等遵旨!” 张院判和王御医如蒙大赦,又如同被鞭子抽打,连滚爬爬地扑到床边,手忙脚乱地拿出脉枕,手指颤抖着搭上五皇子依旧滚烫却已平稳许多的腕脉。两人的脸色依旧难看,看向陈司药的眼神充满了怨毒和忌惮,仿佛在心里诅咒着她。
贵妃最后阴冷地瞥了一眼陈司药,又如同扫视蝼蚁般掠过沈璃等人,带着一身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怒火和未能得逞的憋闷,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下,如同来时一般,气势汹汹地转身离去。沉重的殿门在她身后 “砰” 地一声关上,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龙涎香气和冰冷杀意,却留下了一片更加压抑、更加复杂的死寂。关门的巨响震得墙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如同为这场短暂的交锋画上了一个沉重的句号。
内室里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喘息声、太医诊脉时细微的衣物摩擦声,以及油灯燃烧的噼啪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气味,有药味,有血腥味,还有一丝淡淡的龙涎香残留,交织在一起,令人作呕。
陈司药依旧站在原地,如同没有生命的枯木。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刺在五皇子膻中穴和十宣穴的银针拔出。动作平稳,没有丝毫颤抖,仿佛只是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沾着暗红血渍的针尖在昏黄的灯光下闪过最后一丝寒芒,被她用一块干净的素白棉布仔细擦拭干净,重新收入针囊。整个过程,她垂着眼帘,那张蜡黄干瘦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博弈从未发生。
只有沈璃,这个离她最近、几乎全程目睹她每一个细微动作的人,在她收回银针、指尖拂过针尾沾染的血迹时,捕捉到她枯槁手背上,那松弛皮肤下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 一丝颤抖。那颤抖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转瞬即逝,却被沈璃敏锐地捕捉到了。
这细微到极致的颤抖,如同投入沈璃心湖的石子,瞬间荡开了巨大的涟漪。原来…… 她也会怕。这深宫里最坚硬、最神秘的石头,在直面贵妃那毁天灭地的怒火、在鬼门关前抢回一个不受宠皇子的性命之后,并非真的毫无波澜。她的冷静和从容之下,也藏着常人的恐惧和紧张。
“脉象…… 虽细弱,但已无促绝之象!惊厥已平!高热…… 高热未退,但气息已顺!险关已过!险关已过啊!” 张院判的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嘶哑和难以置信的激动响起,打破了沉寂。他收回搭脉的手指,和王御医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写满了复杂 —— 后怕、庆幸,以及那无法消弭的、被一个尚药局司药抢了风头的强烈耻辱感。他们身为太医院的权威,此刻却只能跟在一个尚药局司药后面确认病情,这让他们倍感难堪。
“多亏…… 多亏陈司药当机立断,以奇法争得这片刻生机!否则……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王御医干巴巴地补充了一句,语气里的勉强和那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任谁都听得出来。他说这话时,眼神躲闪,不敢直视陈司药,仿佛多说一个字都让他觉得羞耻。
陈司药仿佛没听见他们的评价。她将收好的针囊递给旁边依旧惊魂未定的老嬷嬷,声音恢复了那平板无波的腔调:“惊厥虽平,高热未退,邪毒仍炽。速备温水,为皇子擦拭散热。待太医斟酌下方,务必小心煎服。” 她枯瘦的手指在五皇子依旧滚烫的额头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下,动作快得如同错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是!是!奴婢遵命!” 嬷嬷们如同找到了主心骨,连声应道,慌忙起身去准备。她们的动作还有些慌乱,但眼神中已经有了笃定,显然是对陈司药产生了极大的信任。
陈司药这才缓缓转过身。她的目光,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任何情绪地扫过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李掌药,掠过那几个依旧在啜泣的宫女,最后,极其短暂地、如同不经意般,在角落里几乎要缩进墙壁阴影里的沈璃身上,停留了微不可察的一瞬。
那目光太快,太轻,如同羽毛拂过水面。沈璃甚至来不及分辨其中是否蕴含了警告、审视,还是其他任何情绪。只感觉袖中毒经的硬角,在那目光扫过的瞬间,仿佛又被烙铁烫了一下,让她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
陈司药没有再看任何人,也没有说一句话。她佝偻着背,步履依旧缓慢而稳定,一步一步,踏过内室冰冷光滑的地砖,走向那扇刚刚被贵妃狂暴撞开的殿门。深青色的司药官服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重,如同披着一身无形的枷锁。她穿过门口瘫软的宫人,身影消失在门外清冷的晨光里,只留下那股淡淡的、混合着陈旧草药和某种冷冽矿物粉尘的气息,在充斥着病气和血腥味的空气中,久久不散。那气息如同她的人一样,清冷而神秘,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沧桑。
沈璃僵硬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直到陈司药的背影彻底消失,才敢极其轻微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那口浊气里,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 是她自己咬破嘴唇流出的血。冷汗早已浸透了里衣,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更深沉的后怕,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感觉自己的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五皇子转危为安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后宫这片看似死水、实则暗流汹涌的深潭里,激起了层层涟漪。这涟漪看似微小,却精准地搅动了某些特定的水域,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
首先掀起的波澜,是在太医署。
陈司药以银针急救五皇子的事迹,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太医院每一个角落。只是这 “事迹” 在传播过程中,不可避免地染上了各种色彩。在那些低阶的药童、医士口中,这近乎神迹,带着对陈司药深藏不露的敬畏和传奇般的渲染。他们围在一起,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当时的场景,将陈司药的医术捧上了天。然而,在太医署的核心圈层 —— 尤其是那些自诩正统、视尚药局为下等仆役的太医们心中,这无异于一场赤裸裸的羞辱和挑衅!
尚药局是什么地方?说穿了,不过是负责药材管理、熬制汤药、伺候主子们日常药膳的下等机构!治病救人?那是他们太医院的天职和荣耀!一个尚药局的老司药,竟敢在皇子性命垂危之际,越过太医院,动用针砭之术,还…… 成功了?!这简直是把太医院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
“荒谬!简直荒谬!” 太医院值房内,张院判重重一掌拍在紫檀木书案上,震得笔墨纸砚一阵乱跳,砚台里的墨汁都溅了出来,弄脏了他的官服袖口。他脸色铁青,山羊胡气得直抖,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是怒到了极点。“针砭放血?如此粗鄙险峻之法,岂能用于皇子万金之躯!那是市井游医的野路子!陈氏那老虔婆,为搏上位,简直丧心病狂!”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要将心中的怒火全部倾泻出来。
王御医坐在下首,脸色同样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捻着胡须,眼神阴鸷:“院判大人息怒。此事…… 说来也奇。五皇子当时情形,你我虽未亲见,但据那几个吓得魂不附体的宫女描述,确已是脉绝息微,凶险万分。陈氏那几针下去…… 竟真能回天?这其中,莫非……”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留下引人遐想的空间,眼神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
旁边一个姓孙的资深御医立刻接口,语气带着浓浓的酸意和恶意揣测:“哼!我看未必是她本事通天!说不准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五皇子本就命不该绝,硬是被她撞了大运!再者说,贵妃娘娘震怒,她陈氏为了脱罪,自然要拼命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那针下去是死是活,她当时怕也顾不上了!” 他这话一出,立刻引来其他几位太医的附和,房间里顿时充满了对陈司药的诋毁和质疑。
“正是此理!” 另一个御医附和道,“她一个管药材的老婆子,懂什么针砭精要?膻中乃人身大穴,稍有不慎便是穿心之祸!她这是拿皇子的命在赌自己的前程!其心可诛!其行更当严惩!”
“对!必须严惩!此风绝不可长!否则,日后我太医院颜面何存?规矩何在?!” 值房内,一片群情激愤之声。嫉妒、羞愤、对地位被挑战的恐慌,以及对陈司药 “僭越” 行为的深恶痛绝,交织成一张充满恶意的网,笼罩在太医院上空。他们仿佛已经忘记了自己姗姗来迟的事实,只记得陈司药抢了他们的风头。
张院判听着同僚们的议论,眼中的阴霾更重。他何尝不想立刻将陈司药治罪?但贵妃娘娘那日拂袖而去时的态度暧昧不明,五皇子确实是被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事实也无法抹杀。更重要的是,那个小小的五皇子…… 他背后那位一直默默无闻的生母…… 若是真的追究起来,恐怕会牵扯出更多的事情,到时候对谁都没有好处。
“好了!” 张院判抬手压了压值房内的喧哗,声音冰冷,“陈氏行事莽撞,越俎代庖,确有不妥。然其情可悯,其功…… 亦难全盘抹杀。” 他艰难地吐出 “功” 字,仿佛吞下了一只苍蝇,脸上露出极其勉强的表情。“此事,暂且记下。当务之急,是稳住五皇子的病情,莫要再出差池。至于陈氏…… 哼,来日方长。”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光芒,显然是不会就此罢休。
一句 “来日方长”,让值房内所有太医眼中都闪过一丝心照不宣的寒光。太医署这潭深水,对陈司药的嫉恨和打压,已然埋下,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会爆发。
与太医署的阴云密布截然不同,在皇宫西侧最偏僻、最冷清的角落,那座小小的 “静怡轩” 内,却弥漫着一种近乎悲喜交加的、小心翼翼的感激。
五皇子的生母,许才人,正虚弱地靠坐在一张铺着半旧锦垫的软榻上。她不过双十年华,却因长年的抑郁和病痛,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身上穿着的宫装虽然干净,却早已洗得发白,上面绣着的花纹也模糊不清,与其他宫殿里的华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此刻,那双总是空洞麻木的大眼睛里,却蓄满了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浸湿了手中一方洗得发白的旧帕子。
“嬷嬷…… 我的皇儿…… 我的皇儿真的…… 真的没事了?” 她的声音细弱蚊蚋,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一遍又一遍地问着榻边侍立的老嬷嬷,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这不是一场梦。
“才人放心!才人放心!” 老嬷嬷也是眼圈通红,不住地用袖子擦拭眼角,“太医说了,险关已过!多亏了…… 多亏了陈司药啊!要不是她老人家当机立断,用那神乎其神的针法…… 奴婢…… 奴婢都不敢想……” 老嬷嬷的声音哽咽了,她看着许才人这些年的苦楚,如今终于能看到一丝希望,心中百感交集。
许才人紧紧攥着手中的旧帕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帕子都被捏得变了形。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日惊心动魄的一幕 —— 她接到消息疯了一样冲过去,却被贵妃的人死死拦在宫苑外,只能听着里面传来儿子那令人心胆俱裂的抽搐声和嗬嗬声……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天都塌了!是那个佝偻着背、穿着深青色官服的老妇人,如同定海神针般出现,用几根寒光闪闪的银针,硬生生从阎王手里,抢回了她唯一的命根子!
“陈司药…… 陈司药是皇儿的再生父母…… 是我许氏的救命恩人……” 许才人喃喃低语,泪水流得更凶。在这冰冷的深宫里,她位份低微,无宠无势,如同尘埃。皇儿是她唯一的指望,却也是某些人眼中碍眼的绊脚石。她比谁都清楚贵妃的狠毒,比谁都明白那日的凶险绝非偶然!是陈司药,给了她和皇儿第二次生命!这份恩情,她没齿难忘。
“嬷嬷,” 许才人猛地抬起泪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快!去把我妆匣最底下那个紫檀木小盒拿来!”
老嬷嬷一愣:“才人,那里面可是……” 那是许才人最后的念想了,是她娘家带来的唯一值钱的东西。
“快去!” 许才人语气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老嬷嬷不敢怠慢,很快捧来一个巴掌大小、式样古朴的紫檀木盒。盒子表面有些磨损,显然是有些年头了。许才人颤抖着手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成色极好、水头十足的翡翠镯子,翠色欲滴,一看便知是压箱底的体己,恐怕是她入宫时娘家给的最后念想。这对镯子,她一直舍不得戴,想留着给五皇子长大后打点人情。
许才人拿起那对镯子,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瑟缩了一下,但眼中的光芒却更加坚定。“把这个…… 想法子…… 悄悄地…… 送到尚药局陈司药那里去。就说…… 就说是我一点微末心意,谢她救子之恩。请她…… 务必收下。”
“才人!这太贵重了!万一……” 老嬷嬷急了。这礼送出去,风险极大!若是被贵妃那边知晓,恐怕会引来杀身之祸!
“没有万一!” 许才人打断她,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激动的红晕,“救命之恩,大于天!我许氏无以为报,唯有这点心意!陈司药她…… 她肯为皇儿冒此奇险,必是心善之人!嬷嬷,你务必要小心…… 悄悄地……” 她紧紧抓住老嬷嬷的手,眼中充满了孤注一掷的恳求和信任。在这深宫里,她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只能选择相信这位救了自己儿子性命的人。
老嬷嬷看着主子眼中那久违的、如同濒死之人抓住浮木般的光亮,心中酸涩难言,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才人放心,老奴…… 老奴拼了这条老命,也定会将心意送到!”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对镯子,用一块黑布仔细包好,藏在袖中,仿佛那不是镯子,而是一份沉甸甸的希望。
这份来自深宫最底层、最无助的才人的感激,如同黑暗中悄然点燃的微弱烛火,带着不顾一切的温度,小心翼翼地投向了尚药局那个深不可测的漩涡中心。它微弱,却带着沉甸甸的生命重量,是黑暗中的一丝暖意。
尚药局药库那巨大的、弥漫着陈腐药气的空间,依旧是沈璃暂时的避风港,也是无形的牢笼。
五皇子事件的风波,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自然也波及到了这里。只是这涟漪到了底层药女药童中间,又变了味道。
沈璃依旧穿着她那身洗得发白的灰蓝色粗布衣裙,低着头,在如同巨大墓碑般林立的乌木药柜间穿行。她手里拿着陈司药新丢给她的、一张记录着寻常药材分拣任务的粗糙纸张,机械地寻找着对应的柜格。药柜上的标签有些已经模糊不清,她需要仔细辨认才能找到正确的药材。
“喂,看见没?就是她!沈璃!” 角落里,几个低阶药女聚在一起,对着沈璃的背影指指点点,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了掩饰不住的好奇和一丝莫名的敬畏。她们的眼神如同探照灯,紧紧跟随着沈璃的身影。
“听说了吗?那天在五皇子那儿…… 她好像也在场!就站在陈司药身后!” 一个药女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仿佛自己知道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真的假的?她一个刚来没多久的粗使药女,凭什么能跟着陈司药去那种地方?” 另一个药女表示怀疑,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显然是嫉妒了。
“谁知道呢!不过…… 五皇子出事那会儿,李掌药不是带着她去御药房偏厅誊脉案吗?估计是凑巧撞上了!听说当时吓都吓死了!” 又一个药女接口道,语气中带着幸灾乐祸。
“切,撞上又怎样?还不是沾了陈司药的光!要不是陈司药力挽狂澜,她这种小虾米,早被贵妃娘娘的怒火碾成渣了!” 王春儿尖酸刻薄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浓浓的嫉妒和不屑。她挤进人群,斜睨着远处沈璃的背影,“我看啊,八成是陈司药看她还算机灵,又在那天吓破了胆,好拿捏!派点要紧的活儿,出了事正好推出去顶缸!真当是什么好事呢?” 她刻意提高了些音量,仿佛生怕沈璃听不见,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沈璃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她拉开一个沉重的抽屉,浓烈的当归气味扑面而来,带着一股浓郁的药香。她拿起旁边的戥子,动作依旧生涩却异常专注,拨动着秤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微微晃动的秤杆,确保分量丝毫不差。王春儿那尖酸刻薄的话语,如同隔靴搔痒的风,吹过她低垂的眼帘,没有在她心中激起一丝波澜。
把眼睛变成筛子。陈司药冰冷的话语再次在脑中响起。这些嫉妒的酸话,这些无谓的窥探,不过是该漏掉的沙子。她需要留住的,是每一次看似寻常的差事背后,可能隐藏的试探、杀机,或是…… 机遇。
比如,此刻袖袋里那本毒经硬硬的棱角。又比如,刚才在药库门口,她 “偶然” 听到两个负责往各宫送药的粗使太监低声议论:
“…… 听说了吗?静怡轩那位许才人,这两天可真是…… 变了不少!” 一个太监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惊讶。
“是啊!以前死气沉沉的,现在眼里有光了!听说把自己压箱底的一对好镯子都…… 咳!” 另一个太监话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妥,连忙止住,但 “陈司药” 三个字还是隐约飘了过来。
“嘘!小点声!贵妃娘娘那边…… 啧,不过陈司药这次,可真是…… 结了个善缘啊!虽说那位才人位份低……”
许才人…… 镯子…… 善缘……
沈璃拨动秤砣的手指极其轻微地
许才人……镯子……善缘……
沈璃拨动秤砣的手指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流,混在冰冷黏腻的冷汗中,悄然滑过心尖。那个在静怡轩门口惊鸿一瞥、眼神空洞绝望的女子,原来也会因为儿子的获救而重新燃起生的希望。这份来自深宫最底层的、小心翼翼的感激,如同寒夜里的萤火,微弱,却真实地存在。它最终指向了陈司药,但沈璃知道,那微弱的火苗里,或许也有一星半点,是属于她这个在阴影里递出救命稻草的、无人知晓的小药女。
这份认知,让她在无边无际的恐惧和冰冷中,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名为“价值”的暖意。这价值,不在台前的风光,而在阴影里的“有用”。它如同毒经一样危险,却也如同黑暗中的微光,指引着她在这吃人的深宫继续挣扎下去的方向。
她精确地称好当归的分量,用桑皮纸仔细包好。转身走向下一个药柜时,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灵敏的触角,扫过角落里依旧在窃窃私语、对她指指点点的王春儿等人,也扫过药库门口那幽深的通道。
通道的阴影里,似乎有一个穿着深青色官服的佝偻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幽灵,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那混合着陈旧草药和冷冽矿物粉尘的气息,仿佛隔着老远,就钻入了沈璃的鼻腔。
沈璃的心跳漏了一拍,立刻垂下眼帘,加快了脚步。
风暴中心的巨石,在无声地移动。而她这粒被卷入漩涡的沙子,必须更加谨慎地,在巨石的阴影下,寻找自己的缝隙和微光。太医署的嫉恨如同暗处的毒蛇,许才人的感激如同微弱的烛火,贵妃的杀意如同悬顶的利剑……而她袖中的毒经,则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大的秘密武器和催命符。
前路,依旧凶险莫测。但至少,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随时会被碾死的蝼蚁了。她的“价值”,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已然在这座庞大宫殿最底层的某些角落,悄然荡开了微不可察的涟漪。这涟漪,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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