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浓稠得化不开,像浸透毒汁的棉絮填满山谷。村民们在潭边焚烧纸钱的青烟刚散,王大柱家的土屋就塌了半面墙,断梁上垂落的蛛网沾满灰扑扑的纸钱碎屑。新坟前的野菊被霜打蔫,唯有周水生坟头的陶罐里,不知谁悄悄插了枝带露的山茶花。
腊月里的第一场雪落下来时,邻村来了个走访郎中。他背着褪色的青布药箱,在村口老槐树下支起摊子,铜铃随着寒风叮咚作响。村民们围过去时,发现这郎中总爱盯着深山的方向出神——那里正是王大柱家废墟所在的位置。
这位大哥,可瞧见过个穿红袄的女子?郎中拦住挑水的赵叔,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赵叔手一抖,木桶里的水泼湿了裤脚。他想起三个月前那个血腥的夜晚,潭水染红的画面至今还在噩梦里纠缠。
郎中名叫陈远山,自称是省城来寻亲的。可他打听的不是别人,正是早已葬身深潭的林秀娥。每到傍晚,他就背着药箱往山里走,脚印在雪地上蜿蜒成孤独的弧线。有胆大的后生跟着去瞧,见他跪在废墟前,用银针在瓦砾堆里仔细探查,嘴里喃喃念着:秀娥妹子,我来晚了...
消息很快传遍十里八乡。有人说陈远山是林秀娥失散多年的表哥,当年曾许诺带她去省城念书;也有人说他是省城大户人家的公子,看中了秀娥的美貌,如今来寻尸好立个贞节牌坊。只有赵婶知道,那个雪夜她撞见陈远山在周水生坟前痛哭,攥着块带血的碎瓷片哭得像个孩子。
雪越下越大,陈远山的药摊却越摆越勤。他免费给村民看诊,开的药方总混着几味安神的草药——深山里的人,哪个没被那场血案惊破了胆?有次给张老汉抓药时,他突然盯着对方手腕上的淤青:这是被人掐的?莫不是家中娘子...话没说完就被张老汉慌乱打断。
腊月廿三小年,陈远山照例往山里去。经过断崖时,风雪突然变得狂暴,能见度不足三尺。他摸着岩壁摸索前行,突然听见隐约的啜泣声。循声找去,竟在山坳的破庙里看见个蜷缩的身影。那人穿着褪色的红袄,怀里抱着个襁褓,发间还别着他十六岁那年送她的银蝴蝶。
秀娥?陈远山踉跄着扑过去。那人缓缓抬头,却是李寡妇的脸。她双目无神,嘴角挂着涎水,怀里抱着的不过是团破布。陈远山跌坐在地,想起三年前,正是他将林秀娥托付给王大柱——那时的王大柱,还是个会腼腆笑着说要护秀娥一世周全的少年。
庙外风雪呼啸,李寡妇突然开口:他说要带我去省城...说我的镯子比秀娥的玉镯好看...她咯咯笑着,抓起地上的雪往嘴里塞,可潭水好冷,好冷啊...陈远山浑身发冷,终于明白为何那晚潭边会多出半只绣鞋——原来李寡妇也跟着跳了下去,只是被下游的渔民救起,却失了心智。
深夜回村时,陈远山在村口撞见赵婶。老人塞给他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发霉的玉米饼:这是秀娥藏在灶台里的,她说等你来了...陈远山攥着玉米饼,喉头哽咽。当年他赴省城赶考,临走前与秀娥约定,等他功成名就就来娶她。却不想再回来时,只见到荒草丛生的废墟。
除夕前夜,陈远山在周水生坟前摆了碗米酒。月光穿过树枝,在墓碑上投下斑驳的影。他解开衣襟,胸口有道狰狞的疤痕——那是七年前为救秀娥被山匪所伤。如今物是人非,唯有深山的雾霭依旧,裹着未说出口的情话,和永远沉入深潭的秘密。
开春时,陈远山离开了村子。有人看见他往县城方向去,药箱上挂着只银蝴蝶,在阳光下闪着冷清的光。而那座坍塌的土屋旁,不知何时长出株野山茶,每年清明都会开出血红的花,花瓣落在断壁残垣上,像极了那年寒冬里未干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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