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的霜花爬上窗棂时,林秋月正在敬山堂药庄的后院晾晒陈皮。竹匾里的橘皮泛着油亮的光,混着新采的艾草香。李长顺蹲在井边洗参须,皂角水溅在他新做的青布衫上。
当心把袖口弄湿了。林秋月递过帕子,瞥见他腕间缠着的红绳——那是婆婆偷偷编的,说能辟邪。
正说着,前院传来铜铃响。王翠娥踩着木屐进来,胭脂抹得极淡,手里却拎着个描金漆盒:省城来的香粉,说是掺了野玫瑰露。
林秋月接过盒子,盒底压着张银票:这次的胭脂订单加了两成,香料还是要谷里的野菊。
李长顺洗完参须站起来,井水顺着指缝滴在青石板上。自上次提亲后,他见着王翠娥总有些不自在,低头把参须放进陶罐,却听王翠娥突然说:长顺兄弟,镇东头的刘媒婆找我打听事。
陶罐险些脱手。林秋月的脸腾地红了,转身去翻晒陈皮,竹耙却戳破了张橘皮。王翠娥倚着门框笑:说是县里粮行的少东家,看上咱秋月了。
他看错人了。李长顺的声音闷在喉咙里,秋月早和我......
和你怎么?王翠娥挑眉,八字还没一撇呢。她走近两步,金护甲敲了敲药架,我可听说,那少东家能送秋月去省城读书。
后院突然静得能听见霜花落地的声音。林秋月望着晾晒的陈皮,想起小时候爹教她认字,用树枝在沙地上写字。那时陈德贵赌输了回家,一脚就把字踩没了。
我哪都不去。她把破了的橘皮捡出来,谷里的药草,还等着人照看。
王翠娥盯着她的侧脸,忽然叹了口气:当年我也以为,跟着德贵能过上好日子。她的手指划过药架上的野菊,现在想想,倒不如你这般,守着几亩药田,心里踏实。
入夜后,林秋月坐在油灯下算账。账本上记着祠堂修缮的花销,还有给镇上私塾捐的笔墨钱。窗外传来梆子声,已是三更天。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听见院门吱呀一声。
秋月妹子?李长顺的声音带着寒气,我在后山发现有人偷挖草药。
两人提着灯笼赶到野参谷时,月光正照在谷口的断碑上。三个黑影正在挖参苗,铁锹声惊起夜枭。李长顺举起猎枪(虽已上缴,但留着个空枪筒唬人),大喝一声:住手!
黑影慌忙逃窜,却被树根绊倒。林秋月的灯笼照过去,看见是邻村的几个后生。为首的阿贵抹了把脸,露出脖子上的淤青:秋月姐,对不住......我娘病重,抓不起药......
李长顺的手顿了顿。林秋月蹲下来,看见他怀里揣着的参苗还带着根须:阿贵,采参要留根,不然明年就没了。她从袖中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些碎银子,去镇上药铺,就说是敬山堂
阿贵的眼泪砸在参苗上:姐,我听说那粮行少东家......
别说了。林秋月把参苗重新栽回土里,回去告诉你娘,谷里的野薄荷茶,对咳嗽管用。
等后生们走后,李长顺蹲在碑前,用树枝把被踩坏的土重新拢好。月光照着他的脊梁,林秋月突然想起陈德贵抡锄头的模样。那时的野参谷,也是这样被刨得千疮百孔。
长顺哥,她轻声说,要是有一天......
没有要事。他头也不回,你哪儿都不用去,我哪儿都不会让你去。
这话让林秋月的鼻子发酸。她弯腰捡起块碎石,在断碑背面刻下二字。石屑落在她的鞋面上,和霜花混在一起。
立冬那日,粮行少东家真的来了。他穿着青缎马褂,手里捧着西洋怀表,身后跟着两个挑礼盒的伙计。礼盒打开,是苏州的绣品和杭州的龙井。
林姑娘的才情,在下早有耳闻。少东家作揖,目光落在她腕间的银镯子上,家父在省城开了间药行,想请姑娘去做顾问。
林秋月正在分拣野菊,指尖沾着金黄的花粉。李长顺握着锄头站在旁边,锄头上还滴着泥水。
多谢好意。她把野菊放进竹篓,我不懂城里的规矩,只懂山里的药草。
少东家笑了笑,从袖中抽出张银票:这是定金。若姑娘改变主意,随时派人来接。
银票飘落在药架上,被野菊的香气染黄。李长顺突然开口:秋月是要嫁给我的。
这话让空气瞬间凝固。少东家打量着他的粗布衣裳,轻笑一声:李壮士,强扭的瓜不甜。
我的瓜,不用你管。李长顺把锄头往地上一杵,惊得野菊的花瓣簌簌落下。
少东家走后,林秋月望着满地花瓣发呆。李长顺蹲下来捡花,手指被刺扎出血:我......我说错话了?
没有。她从袖中掏出帕子替他包扎,长顺哥,你还记得爹说的话吗?山和人,要守得住本心。
李长顺的耳朵红了:我守得住。
冬至前夜,镇上突然起了大火。林秋月站在药庄门口,看见红光映着半边天。李长顺抄起水桶就往火场跑,却被她拽住:等等!带上这个!
她把装着野菊和薄荷的布袋塞进他怀里。等他们赶到时,才发现是王翠娥的胭脂铺着了火。王翠娥披头散发地站在街边,怀里还抱着个檀木匣子。
我的账本......她哭着要往火里冲,被李长顺拦住。林秋月打开布袋,抓了把野菊塞进她嘴里:含着,别呛着。
火势扑灭时,天已经蒙蒙亮。胭脂铺烧得只剩断壁残垣,王翠娥的檀木匣子里,除了账本,还有半块发霉的桂花酥——那是她上次带给林秋月的。
秋月妹子,王翠娥的嗓子哑了,我想明白了。她把匣子递给林秋月,这铺子,你接手吧。
林秋月愣住:我不懂做生意。
你懂人心。王翠娥望着废墟,胭脂被泪水冲花了脸,德贵死的时候,我去坟前看过。他手里攥着的红绳,是你成亲时系在床栏上的。
这话让林秋月的手一颤。那年她怀着孩子,陈德贵却在赌场输光了买补品的钱。孩子没保住那晚,她解下红绳,扔在墙角。
我把铺子改成药妆坊。王翠娥捡起半块桂花酥,用你的野菊、薄荷,做正经生意。
李长顺在旁默默打水,清洗烧焦的梁柱。林秋月望着天边的朝霞,突然想起爹说过,山火过后,会有新的草药长出来。
除夕那日,敬山堂药妆坊挂起红灯笼。林秋月站在柜台后,调制着野菊香膏。李长顺在门外贴春联,墨汁溅在脸上,像朵小花。
长顺哥,她喊他,过来试试这个。
李长顺红着脸凑过去,鼻尖沾上一点香膏。林秋月笑着用帕子替他擦,却被他握住手:秋月,等过了年......
等过了年,谷里的参苗该施肥了。她低头轻笑,腕间的银镯子碰到药罐,发出清脆的响。
正说着,王翠娥风风火火地进来,手里举着张红纸:县里的商行要订五百盒香膏!她的旗袍换成了棉布衣裳,却比从前更精神,还有,阿贵那小子考上秀才了,说要来谢你!
笑声混着药香飘出铺子,惊得屋檐下的冰棱叮咚作响。林秋月望着街上嬉闹的孩童,他们手里举着的糖人,是野菊和参苗的形状。
夜深时,她和李长顺去野参谷上坟。陈德贵的坟头堆着新土,不知谁放了块干净的石头当供桌。林秋月摆上野菊茶,月光照着断碑上的四字,被霜花映得发亮。
德贵,她轻声说,谷里的参苗,又活过来了。
山风掠过坟头,吹起她鬓角的发丝。李长顺把披风披在她身上,怀里还揣着个暖炉。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惊起一群夜雁,翅膀掠过月光,像是给山谷系上了银边。
林秋月靠在他肩上,听见他的心跳声混着山涧的流水。那些曾经以为过不去的坎,那些被泪水泡过的夜晚,都在这寒夜里,化作了野参谷里新抽的嫩芽,在霜花下,静静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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