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雨丝裹着野菊香飘进教室时,妮子正在给孩子们讲山里的传说。黑板上画着歪脖子树和铁轨,角落里用粉笔画的银铃铛被雨雾洇湿,晕开一片淡白。
老师,祠堂那边有人在挖东西!学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妮子握着粉笔的手顿了顿。自从去年推土机碾过玉娥家老宅,后山就时常有外乡人来寻带毒的铜铃。她披上蓑衣,踩着泥泞往后山走,鞋尖碾碎了好几朵冒头的野菊花。
老祠堂的墙根下,几个戴安全帽的人正在挖掘。妮子认出领头的是省城来的考古队,去年他们曾在山里发现过清代的茶马古道遗迹。此刻他们的铲子正戳进王婆当年藏卖身契的墙缝,泥土翻起时,露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
这是...考古队长戴上手套打开铁盒,里面除了几张地契,还有枚完整的银铃。铃身刻着的字在雨水中泛着微光,正是春桃当年的陪嫁之物。
妮子感觉喉咙发紧。她记得母亲坠崖那天,这枚银铃明明挂在灵位背后,怎么会埋在这里?正愣神间,考古队员又从铁盒底层抽出张油纸,上面画着歪脖子树的简笔画,树下用红笔写着:妮子十八岁生日,把铃铛给她。
雨势突然转急。妮子接过油纸,指腹摩挲着母亲熟悉的字迹。原来十二年前,春桃就预感到自己的命运,偷偷把银铃埋进祠堂,等着女儿成年。而王婆临终前含糊的墙缝里,指的正是这个藏着母爱的秘密。
还有这个。考古队长递来个布包,里面是枚铜铃。铃铛内壁刻着玉娥的名字,铃舌已经断裂,缝隙里还嵌着发黑的布条。妮子认出这是当年玉娥投井前埋在灶台的那枚,却比记忆中多了道裂痕——像是被人用石头砸开过。
当晚,妮子在办公室整理这些遗物。银铃和铜铃并排放在桌上,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铃身上投下交错的影子。她突然想起玉娥信里的话:下辈子,咱们别再做这山里的女人。
子夜时分,窗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妮子打开门,看见个穿蓝布衫的女人站在雨里,怀里抱着个襁褓。女人眉眼和春桃有七分相似,却比记忆中的母亲年轻许多。
妮子的声音发颤。
女人微笑着把襁褓递给她,襁褓里露出半截红绳。妮子低头的瞬间,怀里突然一空,再抬头,女人已经消失在雨雾里,只留下满地野菊花,花瓣上还挂着未干的水珠。
第二天,妮子在银铃的铃舌内侧发现了刻痕。用放大镜仔细辨认,竟是母亲的字迹:玉娥妹妹,铃铛换地契是柱子逼我,莫怪。
这句话让妮子浑身发冷。原来当年玉娥偷换银铃,春桃早就知道真相,却因念着同为女人的苦,始终没有说破。而柱子为了掩盖赌债,不仅推妻坠崖,还让两个女人互相猜忌了半生。
考古队离开那天,把铜铃和银铃留给了村小。妮子将它们挂在教室门口,用红绳系上野菊花。每当山风掠过,两枚铃铛便会发出不同的声响:银铃清越如溪,铜铃沙哑似叹,交织成一首让人心碎的歌谣。
那年夏天,妮子收到玉娥儿子的来信。信里夹着张照片,他站在南方的花田里,身边是个扎着红绳辫的小女孩。照片背面写着:姐,我给女儿起名叫野菊。
深秋的傍晚,妮子带着学生去铁轨旁写生。夕阳把野菊花海染成金红色,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有个学生突然指着铁轨尖叫:老师,有铃铛在发光!
妮子望去,只见铁轨缝隙里嵌着枚铜铃残片,在暮色中闪着微光。她弯腰捡起,发现铃身上刻着个模糊的字——那是当年春桃为了区分银铃,偷偷在铜铃上做的记号。
山风卷起枯叶,妮子把铜铃碎片系在银铃旁。两个铃铛在风中摇晃,发出的声响不再是诅咒,而是像两个历经苦难的灵魂,终于在时光里达成了和解。
多年后,村头竖起了一座石碑,上面刻着春桃和玉娥的名字。碑前永远有野菊花盛开,红绳在风中飘荡。每当有火车经过,汽笛声便会与铃铛声交织,仿佛在诉说着:这山里的故事,有恨,更有爱;有铜铃的锈迹,也有银铃的清光。
而妮子依旧会在清明时节,带着野菊花去母亲坟前。她知道,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秘密,那些缠绕在铜铃与银铃间的爱恨,终将在野菊丛中,开出崭新的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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