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一辆不起眼的青呢小车自沈府侧门缓缓驶出。车内，沈倾凰一身素净的月白袄裙，外罩灰鼠斗篷，脸色苍白，由秋纹搀扶着，一副久病初愈、前往寺庙祈福的模样。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辘辘声。沈倾凰闭目养神，心中却如绷紧的弓弦。袖中，那冰冷的黑玉盒紧贴着手腕，而贴身暗袋里，除了必备的伤药，还藏着一柄淬毒的短匕和几枚烟雾弹。冯七带着两名好手，扮作寻常家丁，不远不近地跟在车后。
西山位于京城西郊，山势平缓，林木萧疏。红叶寺坐落在半山腰，因深秋时节满山红叶而得名，但此时寒冬未过，只有枯枝嶙峋，更显古寺的清冷寂寥。
马车在山脚停下。沈倾凰由秋纹扶着，一步步踏上通往寺庙的青石台阶。寒风卷过，吹动她斗篷的毛领，带来刺骨的寒意。她目光看似虚弱地扫过四周，山道寂静，香客寥寥，只有几个樵夫模样的汉子在不远处拾柴，一切看似平常。
但沈倾凰敏锐地察觉到，暗处有几道若有若无的视线，如同蛛丝般粘附在身上。果然有埋伏。是玄衣人的人，还是……其他势力？
她不动声色，继续前行。冯七三人也保持着距离，警惕地留意着周围动静。
红叶寺山门破旧，漆皮剥落。一个小沙弥正在扫地，见有香客，合十行礼，并未多言。沈倾凰步入寺内，只见庭院空旷，古柏参天，大雄宝殿内佛像庄严，却只有一名老僧在佛像前敲着木鱼，梵音低回，更添几分幽深。
“女施主是来上香还是还愿？”老僧停下木鱼，声音苍老。
“小女子病体初愈，特来上香祈福，求佛祖保佑家宅平安。”沈倾凰微微欠身，声音轻柔，目光却快速扫过大殿。殿内除了老僧，并无他人。玄衣人在哪里？
“施主请自便。”老僧垂眸，继续敲起木鱼。
沈倾凰示意秋纹在殿外等候，自己缓步走入大殿，在蒲团上跪下，虔诚上香。香烟袅袅中，她全身感官提升到极致，耳听八方。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殿内除了木鱼声，别无动静。就在沈倾凰疑心玄衣人是否改变主意时，眼角余光瞥见，佛像底座后方阴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动静。
她不动声色，叩拜完毕，起身对秋纹道：“我去后殿看看，你在此等候。”
秋纹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小姐小心。”
沈倾凰点点头，独自一人绕过佛像，走向通往后殿的侧门。侧门后是一条狭窄的走廊，光线昏暗，通向一处荒废的禅院。
禅院中，枯草过膝，一口古井旁，站着一道玄色身影。他背对着她，身姿挺拔，与这荒凉景致格格不入。正是玄衣人。
“你来了。”玄衣人并未回头，声音低沉，在这空寂的禅院中回荡。
沈倾凰停下脚步，与他保持三丈距离，袖中手紧握短匕：“东西我带来了。阁下有何吩咐？”
玄衣人缓缓转身，面具下的目光锐利如刀，落在她脸上，似乎想从她平静的表情下看出些什么。“黑水寨的事，是你做的。”
不是疑问，是陈述。
沈倾凰心念电转，他果然知道了！是兴师问罪，还是另有所图？她面上不动声色：“我不明白阁下在说什么。小女子病体缠绵，久居深闺，如何能与那等匪类有所牵连？”
玄衣人低笑一声，笑声冰冷：“不必否认。安郡王虽蠢，却也不是凭空会去黑水寨的人。那‘胡姬’的流言，起得巧妙。”
沈倾凰沉默。在他面前，狡辩似乎毫无意义。
“你胆子不小。”玄衣人踱步上前，气息迫人，“可知黑水寨背后是谁？可知你险些坏了我的大事？”
“阁下的大事，与我何干？”沈倾凰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我只要救我的人。”
“救人？”玄衣人语气讥诮，“若非我的人暗中清扫痕迹，引开追兵，你以为你能如此轻易脱身？你以为，睿王府和漠北的鹰犬，是那么好打发的？”
沈倾凰心中剧震！那伙救援冯七、抹去流言的黑衣人，果然是玄衣人派去的！他一直在暗中监视她，甚至……替她善后？为什么？
“为何帮我？”她直接问道。
“帮你？”玄衣人靠近一步，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冷冽气息，“我是在帮我自己。你现在，还不能死。”他目光落在她袖口，“玉盒呢？”
沈倾凰犹豫一瞬，还是从袖中取出玉盒。
玄衣人接过，指尖在盒盖的新月徽记上摩挲片刻，并未打开，反而抛回给她：“保管好。下次月圆之前，我会告诉你下一步该怎么做。”
下次月圆？还有近一个月的时间。他到底在等什么？
“黑水寨之事，到此为止。”玄衣人语气转冷，带着警告，“睿王和漠北那边，我自会处理。你，安分待在府中，‘养病’。若再擅自行动，打乱我的计划，后果……你承担不起。”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向古井，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沉入井中，消失不见。
禅院内，只剩下沈倾凰一人，枯草在寒风中瑟瑟作响。
她握着失而复得的玉盒，手心冰凉。玄衣人此番现身，与其说是布置任务，不如说是一次警告和威慑。他展示了他的力量和对她行踪的掌控，明确划下了界限——她是他棋盘上的棋子，必须按他的步调走。
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她以为自己是在利用各方势力周旋，殊不知，自己可能早已是别人局中更深的棋子。
她收起玉盒，整理好情绪，转身走出禅院。秋纹和冯七立刻迎了上来，面带询问。
“无事，上完香了，回去吧。”沈倾凰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寻常的祈福。
马车缓缓驶离红叶寺。沈倾凰靠在车壁上，闭上眼。西山之行，看似有惊无险，却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正行走在怎样一条刀尖之上。
玄衣人、谢惊澜、睿王……每一方都深不可测。而她手中的玉盒，仿佛是开启某个巨大秘密的钥匙，也可能是……催命的符咒。
接下来的一个月，她必须更加小心。在下次月圆之前，在玄衣人再次出现之前，她需要积蓄力量，查明更多真相。
尤其是，父亲在北境的安危，以及那“星陨之约”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马车驶入京城喧嚣的街市，沈倾凰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沉静的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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