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惊澜的语气并不严厉,甚至可以说是平静的,但那平静之下透出的无形威压与洞悉一切般的锐利,却让沈倾凰心头猛地一紧。他知道?他察觉到了方才的异动?是令牌的波动,还是碎片的邪气,惊动了外面守卫的“幽影”?
她强自镇定,迎上他审视的目光,不答反问:“王爷此时来此,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谢惊澜没有立刻回答,他缓步走到书案前,目光扫过摊开的星象图卷,又落在她尚未来得及完全掩饰的、微微泛红的指尖上。那上面,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被银针扎破的细微伤口。
“你以血试之?”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沈倾凰,语气依旧平淡,但沈倾凰却听出了一丝不赞同,甚至……一丝几不可察的恼怒?
“是。”沈倾凰知道瞒不过他,干脆承认,“这碎片邪异,倾凰想试试能否窥探其秘。王爷既将此物交予我,想必也希望能有所发现。”
谢惊澜沉默地盯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幽深,仿佛能看透她所有心思。片刻,他才缓缓道:“发现了什么?”
沈倾凰略一迟疑,还是将方才的异状与看到的破碎幻象,简要叙述了一遍,只是略去了新月令牌剧烈反应和体内冰火对冲的细节,只说碎片吸收了她的血,短暂发光,她似乎看到了一些模糊画面。
“……扭曲的星图,燃烧的祭坛,无数跪拜的身影,还有……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睛。”沈倾凰描述着,声音不自觉地压低,那幻象带来的心悸感犹在。
谢惊澜听完,脸上并无太大波澜,只是眸色更沉了几分。“星图,祭坛,眼睛……”他低声重复,指尖无意识地在书案边缘敲击,“是前朝皇室祭祀‘月魂’的景象。那双眼睛……或许是他们信奉的‘月魂之主’。”
“月魂之主?”沈倾凰心念微动,“是邪神?”
“或许。”谢惊澜语气莫测,“前朝记载中,月魂教信奉一位能操控星月、主宰命运的无上存在,他们称之为‘月魂之主’或‘星陨之神’。历代国师与狂信徒,皆以侍奉此神、重启‘星陨之约’为终极目标。”他顿了顿,看向沈倾凰,“你的血能引动碎片残留记忆,证实了你的血脉,确与那场邪祭,甚至与那‘月魂之主’,有着某种关联。”
他的话语平静,却字字如重锤敲在沈倾凰心上。与邪神关联?这就是沈家血脉背负的诅咒?这就是月魂教对她穷追不舍的原因?
“王爷早就知道?”沈倾凰声音微涩。
“有所猜测。”谢惊澜并未否认,“自栖霞山你以血破阵,观星台你掷出血令,本王便有所觉。只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冷意,“下次再做这等危险之事,最好先知会本王。此物邪性未明,贸然以血激发,若引动其中封存的邪念或诅咒,后果不堪设想。”
他是在担心她?还是在担心她这个“关键物品”受损?沈倾凰分不清,也无心分辨。她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王爷方才说‘变故’?”她将话题拉回。
谢惊澜的神色重新变得冷峻:“赵允去了西大营,见了赵昂,也见了几个不该见的人。”
沈倾凰心头一沉:“他收买了军中将领?”
“暂时没有确凿证据。”谢惊澜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但他抛出的饵很诱人。太后许诺,若有人能‘明辨忠奸,襄助朝廷’,事后不吝封侯之赏,更可调入京营,享天子近卫之荣。”
这是赤裸裸的利诱!对于那些在边疆苦熬、渴望前程的将领而言,无疑是难以抗拒的诱惑。赵昂或许忠诚,但他麾下的人呢?未必个个都能经受住考验。
“王爷打算如何应对?”
“静观其变。”谢惊澜语气淡漠,眼中却闪过寒芒,“跳梁小丑,正好一并清理。”
沈倾凰明白,谢惊澜这是要借赵允之手,将那些心怀异志、意志不坚者引出来,再一网打尽。但此计凶险,稍有不慎,便可能弄假成真,酿成兵变。
“还有一事,”谢惊澜转过身,“地牢那边,有动静了。”
沈倾凰精神一振:“是那辆粪车?”
“不错。”谢惊澜颔首,“‘幽影’顺藤摸瓜,那辆粪车最终确实去了惠民药局。驾车人将粪桶倒入化粪池后,在池边留下了这个。”他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案上。
那是一枚铜钱,与寻常铜钱无异,但边缘有一道极细微的、新鲜的刻痕。
“这是……”沈倾凰拿起铜钱细看。
“月魂教传递消息的暗记之一。”谢惊澜道,“刻痕指向子时,位置是……城西土地庙。”
土地庙!又是土地庙!上次清虚便是在那里试图启动邪阵!
“他们想劫狱?还是……”沈倾凰想到另一种可能,“灭口?”
“都有可能。”谢惊澜眸光冰冷,“清虚知道太多,月魂教不会放任他落在本王手中。今夜子时,土地庙,或许能钓到大鱼。”
“王爷要亲自去?”
“自然。”谢惊澜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本王倒要看看,月魂教在江宁,还藏着多少底牌。”
沈倾凰看着他那张在灯光下半明半暗的侧脸,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他总是在最前线,面对最凶险的局面。而她,却只能困守此地,等待消息。
“王爷……”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今夜,我能否同去?”
谢惊澜猛地转眸看她,目光锐利如刀:“你去做什么?”
“我对月魂教的气息和手段,或许比‘幽影’的兄弟们更敏感。”沈倾凰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坚定,“新月令牌对邪气有感应,或许能提前预警,或追踪逃逸之人。而且……”她顿了顿,“我也想亲眼看看,月魂教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谢惊澜深深地看着她,那目光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良久,他才缓缓道:“你的伤?”
“已无大碍,行动无虞。”沈倾凰立刻道。
“你的内力?”
“恢复五成,自保有余。”沈倾凰回答得毫不犹豫,虽然实际可能只有四成多一点,但她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谢惊澜沉默片刻,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似在权衡利弊。最终,他点了点头:“可以。但你必须听从安排,不得擅自行动。若有危险,立刻撤离,不得逞强。”
“倾凰明白。”沈倾凰心头一松,郑重应下。
“子时前,会有人来接你。换上便于行动的衣物。”谢惊澜交代一句,不再多言,转身便走。走到门口,却又停下,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低沉的话语:
“记住,你的命,现在不只属于你自己。”
话音未落,玄色身影已消失在竹帘之外,只余一缕清冷的松柏气息,在室内缓缓飘散。
沈倾凰怔怔地看着晃动的门帘,心中回味着他最后那句话。她的命,不只属于她自己……那还属于谁?沈家?父亲的血仇?还是……他?
她甩甩头,将杂念抛开。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今夜子时,土地庙,将是一场硬仗。她必须做好准备。
走到内室,她换上了一身深蓝色的窄袖劲装,外罩黑色斗篷,将长发紧紧束起。新月令牌贴身藏好,袖中暗藏淬毒银针与短匕,又将那枚黑色碎片用油纸仔细包裹,塞进靴筒暗袋——她有种直觉,今夜或许用得上。
做完这一切,她盘膝坐在榻上,凝神调息,将状态调整到最佳。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逝,窗外天色彻底黑透,寒风呼啸,卷着零星雪粒,敲打在窗棂上。
亥时三刻,院外传来约定的鸟啼声。沈倾凰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锐利。她起身,吹熄烛火,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门。
夜色中,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马车静静停在后门。驾车的是一名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身影,气息沉凝,正是“幽影”中人。沈倾凰没有多问,迅速登上马车。
车厢内黑暗狭窄,只有前方车帘缝隙透进些许黯淡的星光。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疾驰,车轮碾过青石路面,发出单调的辘辘声。沈倾凰能感觉到,马车并非直奔城西,而是在城内绕了几圈,显然是在摆脱可能的跟踪。
约莫一炷香后,马车终于停下。黑袍车夫掀起车帘,低声道:“沈小姐,请下车。王爷在前方巷口等您。”
沈倾凰跳下马车,发现自己身处一条偏僻无人的小巷深处。寒风凛冽,卷着雪粒扑面而来。前方巷口,一道玄色身影静静伫立,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正是谢惊澜。他身后,影影绰绰跟着七八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气息皆晦涩不明。
听到脚步声,谢惊澜转过身,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见她衣着利落,神色沉稳,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走。”
没有多余废话,他率先向前走去。沈倾凰紧随其后,其余“幽影”无声散开,消失在周围的阴影里,如同水滴入海。
一行人借着夜色掩护,在错综复杂的小巷中快速穿行。土地庙位于城西荒僻处,白日都少有人至,夜晚更是阴森死寂。远远望去,那座破败的庙宇如同蹲伏在黑暗中的巨兽,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在距离土地庙百余步的一处废弃宅院残垣后,谢惊澜抬手示意停下。他打了个手势,四周阴影中立刻有“幽影”无声靠拢,低声禀报:
“王爷,庙内灯火全无,但有微弱呼吸声,约五六人,气息阴冷,应是月魂教余孽。庙后墙根有新近挖掘的痕迹,疑是密道入口。四周暂未发现其他埋伏。”
谢惊澜微微颔首,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土地庙的轮廓,低声道:“分三组。甲组守住前门及两侧,乙组潜入庙内,清除守卫,控制局面。丙组随本王入后庙,探密道。记住,留活口,尤其是为首者。”
“是!”众“幽影”低声应命,迅速分头行动,如同最精密的机械,悄无声息地融入黑暗,向土地庙包抄而去。
谢惊澜看向沈倾凰,低声道:“跟紧我,不要离开三步之外。”
沈倾凰点头,手不自觉地按住了怀中的新月令牌。令牌微微发热,正对着土地庙的方向。庙内,果然有浓郁的邪气!
几乎就在“幽影”行动的同时,土地庙内骤然传出一声短促的惊呼,紧接着是兵刃出鞘与肉体倒地的闷响!战斗瞬间爆发!
“走!”谢惊澜低喝一声,身形如电,直扑土地庙后方!沈倾凰提气跟上,同时袖中扣紧了银针。
庙后墙根下,果然有一处被杂草掩盖的新鲜土堆,旁边一块残破的青石板已被移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阴风自洞内呼呼吹出,带着浓重的土腥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与檀香混合的诡异气息。
两名“幽影”已守在洞口两侧,见谢惊澜到来,低声道:“王爷,洞内很深,有台阶向下,气味不对,疑有机关或邪术。”
谢惊澜略一沉吟,对沈倾凰道:“令牌可有异动?”
沈倾凰凝神感应,怀中的新月令牌灼热更甚,甚至微微震颤。“邪气很浓,就在下面。”
“点火把,下!”谢惊澜不再犹豫,当先步入洞口。一名“幽影”立刻点燃一支特制的、燃烧时几乎无烟的火折,紧跟而入。
洞口向下延伸,是一条粗糙开凿的阶梯,仅容一人勉强通行,潮湿阴冷,石阶上生满滑腻的青苔。越往下,那股混合了血腥、檀香与某种腐败气息的味道就越发浓烈刺鼻。火折的光芒摇曳不定,勉强照亮前方数尺,两侧是凹凸不平的湿冷石壁,渗着水珠。
走了约莫二三十级台阶,前方豁然开朗,竟是一处天然形成的、约莫两三丈见方的地下洞窟。洞窟内空气混浊,中央地面上,赫然用暗红色的粉末绘制着一个与旧皇仓邪阵有几分相似、但规模小得多的诡异图案!图案周围,散落着一些熄灭的黑色蜡烛、碎裂的骨器,以及几张写满扭曲符文的黄纸。
而在图案中心,跪坐着一名身穿破烂道袍、背对入口的佝偻身影,正对着一面镶嵌在石壁上的、巴掌大小的黑色铜镜,低声喃喃念诵着什么。铜镜镜面幽暗,隐隐有暗红色的流光转动。
是月魂教的妖人!他在进行某种仪式!
“动手!”谢惊澜厉喝,身后两名“幽影”如箭射出,直扑那佝偻身影!
然而,就在“幽影”扑至图案边缘的刹那,地面上那暗红色的符文骤然亮起刺目的血光!一股无形的阻力凭空而生,如同撞上一堵气墙,将两名“幽影”硬生生弹了回来!
“哼!区区邪阵!”谢惊澜冷哼一声,长剑出鞘,剑身嗡鸣,带着凌厉无匹的剑气,狠狠斩向那血色图案!
“轰!”
剑气与血光碰撞,发出沉闷的巨响,整个洞窟都晃了晃!血光剧烈波动,明灭不定,那跪坐的佝偻身影也猛地一颤,口中念诵声戛然而止,喷出一口黑血!
“破了它!”谢惊澜沉声喝道,手中剑势不停,连绵剑气如同暴雨般斩落!
沈倾凰也没闲着,她看准那佝偻身影似乎正是维系阵法的关键,袖中银针连发,直取其背后大穴!同时,她怀中的新月令牌蓝光大盛,主动释放出一股清正凛然的气息,冲击着那弥漫的邪气血光!
“呃啊——!”那佝偻身影终于支撑不住,惨叫一声,向前扑倒,身下的血色图案也随之光芒骤暗,轰然破碎!
阵法一破,两名“幽影”立刻抢上,将那佝偻身影制住,掀开兜帽,露出一张枯槁惨白、布满诡异刺青的老脸,正是当日从皇仓逃脱的那名妖道同党!此刻他气息萎靡,眼中却闪烁着疯狂怨毒的光芒。
谢惊澜收剑,走到那面黑色铜镜前。铜镜失去了邪阵支撑,镜面光芒迅速黯淡,但依旧能看出,镜中似乎倒映着一片扭曲模糊的景象,像是一间囚室,一个模糊的人影……
是地牢?清虚?!
“这是什么?”沈倾凰也走上前,看着那诡异的铜镜,心头莫名不安。
“窥影镜,月魂教的邪门法器,借由血脉或气息关联,可远距离窥探特定之人景象,甚至……传递讯息,施加影响。”谢惊澜声音冰冷,他伸手,似乎想取下铜镜。
然而,就在他手指即将触及铜镜的瞬间——
异变再生!
那原本奄奄一息的老道,眼中骤然爆发出疯狂的光芒,嘶声吼道:“月魂永耀,祭品归位!”
话音未落,他猛地咬断了自己的舌头,一口混合着内脏碎块的漆黑血液,如同有生命般,猛地喷向那面黑色铜镜!
“小心!”沈倾凰惊呼,下意识地就要拉谢惊澜后退。
但谢惊澜动作更快,反手一剑,将那股污血凌空斩散!然而,还是有一小滴污血,溅射到了铜镜边缘。
“嗡——!”
黑色铜镜剧烈震颤,镜面骤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暗红色血光!一股庞大、邪恶、充满无尽怨念与渴望的恐怖气息,如同火山爆发般从镜中狂涌而出!整个洞窟瞬间被血光充斥,温度骤降,阴风怒号,仿佛打开了通往九幽地狱的门户!
“退!”谢惊澜脸色骤变,厉声大喝,一把抓住沈倾凰的手臂,就要向后急退!
但已经晚了!
铜镜中的血光扭曲旋转,瞬间凝聚成一只巨大无比、完全由粘稠血液构成的狰狞鬼爪,带着撕裂灵魂的尖啸,猛地从镜中探出,不是抓向谢惊澜,而是——直取被谢惊澜护在身后的沈倾凰!鬼爪之上,那张开的口器中,无数怨魂的面孔扭曲哀嚎,目标明确无比:沈倾凰怀中的新月令牌,以及……她本身!
“星陨之女……钥匙……祭品……归来……”含糊不清、充满贪婪的嘶吼在洞窟中回荡。
血爪未至,那恐怖的威压与阴邪之气已让沈倾凰如坠冰窟,浑身血液仿佛都要冻结,怀中新月令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蓝光,剧烈震颤,竟隐隐有脱体飞出、投向那血爪的迹象!
“找死!”谢惊澜怒喝一声,眼中杀机暴涨,竟不闪不避,将沈倾凰猛地推向身后,自己则踏前一步,手中长剑爆发出璀璨如骄阳般的炽烈光芒,带着一往无前、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斩向那只恐怖血爪!与此同时,他左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抓向那面邪异的黑色铜镜!
“王爷不可!”沈倾凰骇然失色,那血爪气息之恐怖,远超以往所见!谢惊澜虽强,但此刻仓促应对,又为护她而分心……
“轰隆——!!!”
剑光与血爪轰然碰撞!无法形容的巨响与能量风暴在狭小的洞窟内爆发!石壁崩裂,碎石如雨!刺目的光芒与翻滚的血雾瞬间吞没了一切!
沈倾凰被狂暴的气浪狠狠掀飞,撞在石壁上,眼前一黑,喉头腥甜。但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她似乎看到,谢惊澜那玄色的身影,在血光与剑芒的湮灭中心,巍然不动,而他抓住铜镜的手,竟硬生生将那面邪镜从石壁上抠了下来,狠狠摔向地面!同时,一道微不可察的乌光,自他袖中悄然滑出,没入翻滚的血雾……
紧接着,是无边的黑暗与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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