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记集团总部,顶层小会议室内,气氛与此前“天工-I型”成功的欢腾截然不同,透着一丝微妙的僵持。
窗外春光明媚,室内却仿佛有无形的气压在沉降。
江辰坐在主位,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慢慢地用杯盖撇着茶沫。
对面坐着三位中年男子,衣着朴素但气质不凡,为首的是一位戴着黑框眼镜、学者模样的瘦高个,旁边两位则更显干练,目光锐利。
他们是两天前通过特殊渠道预约来访的,介绍函来自一个级别很高的国家科技协调机构,目的是“调研江记集团在重大装备领域的最新进展,并就国家相关战略需求进行交流”。
前半段交流很愉快,江辰介绍了“天工-I型”的研发历程、技术突破和重大意义,来访的专家(尤其是那位瘦高个的李教授)听得两眼放光,不时提出专业问题,赞叹之情溢于言表。
然而,当话题深入到“下一步合作”时,气氛开始变了味。
李教授推了推眼镜,语气变得语重心长:“江辰同志,你们取得的成就非常了不起,可以说填补了国家重大空白,解决了燃眉之急!”
“这充分体现了你们企业的社会责任感和国家情怀。现在国家在好几个重点型号上,都急需这类顶级加工装备,时间紧,任务重,外汇也非常紧张……”
他旁边的另一位,自称王处长,接过话头,笑容可掬但话语直接:
“是啊,江总。你看,你们这套技术,归根结底,最初的源头也是国家支持下去的渠道(意指黑海渠道),现在开花结果了,理应更好地回馈国家建设嘛。”
“我们这次来呢,就是希望飞龙集团能以大局为重,发扬风格,将‘天工-I型’的全套技术资料、设计图纸,以及那几台原型机和后续产能,优先、优惠,甚至是以成本价或技术贡献的方式,支持给相关的国家重点厂所和研究院。这也是为了集中力量办大事,尽快形成战斗力,意义重大啊!”
话说得很漂亮,也很耳熟。翻译过来就一句话:国家需要,你们应该无偿或有偿但远低于市场价地交出来。
江辰放下茶杯,瓷器与木质桌面轻轻磕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人,嘴角甚至带起一丝极淡的、看不出喜怒的弧度。
“李教授,王处长,还有这位同志,”江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在安静的房间内回荡,“首先,我非常理解并支持国家重大战略需求。江集团能有今天,离不开国家的政策和环境的支持,这一点我铭记于心。”
他话锋一转:“不过,关于‘天工-I型’的技术和装备,恐怕不能简单地用‘回馈’或‘成本价支持’来处理。”
王处长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江总,你这是……有什么困难吗?”
“国家不会让有贡献的企业吃亏的,肯定会有相应的补偿和政策倾斜……”
江辰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王处长,您误会了。不是困难,是原则和规矩问题。”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依旧平和,但每个字都带着分量:
“第一,‘天工-I型’的诞生,其最初的技术启迪确实来自国家支持获得的渠道。
但是,从一堆近乎报废的机床、几箱残缺不全的图纸和手册,到今天这台完全自主、性能达标甚至部分超越的成品,这中间投入的是什么?
是江记集团前后超过数十亿人民币的研发资金,是我们数百名工程师、技师近两年的昼夜奋战和心血,是我们动用自己的半导体、材料、精密加工能力进行的无数次试错和改进。
这里面,每一分钱、每一滴汗水、每一次失败后的坚持,都是江记集团承担的。国家提供了‘种子’,但长出庄稼的‘土地、肥料、农时和农民’,是我们。”
他看着对方略显变化的神色,继续道:“第二,您提到的‘集中力量办大事’,我完全赞同。但是,‘集中力量’不等于‘平调无偿占用’。市场经济下,就算是国有企业之间进行技术转移和装备调配,也需要遵循价值规律,有明确的产权界定和利益核算。”
“否则,今天我们可以‘大局为重’交出‘天工’,明天我们研发出更先进的‘天工-II型’、‘天工-III型’时,研发团队的积极性和创新动力从哪里来?”
其他民营企业看到投入巨资研发成功后是这个结果,谁还敢把钱和人力投到这种高风险、长周期的基础装备领域?这究竟是鼓励创新,还是扼杀创新?”
李教授忍不住插话:“江辰同志,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国家有需要……”
“国家有需要,江记集团愿意全力配合,但方式可以更符合经济规律和长远发展。”江辰再次打断,语气依旧平稳,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可以提出几个方案供参考:”
“一,技术授权与合作生产。相关国家重点单位可以支付合理的专利和技术授权费用,获得‘天工-I型’的生产许可。江记集团可以提供技术指导、核心部件(如自研数控系统、光栅尺等),协助对方建立生产能力。这样,国家既得到了装备,我们也能回收部分研发成本,用于下一代研发,形成良性循环。”
“二,定向采购与产能保障。国家可以下达正式订单,以市场公允价格采购‘天工-I型’机床。江记集团可以开辟专门生产线,优先保障国家订单的交付和质量。价格可以给予适当优惠,但必须覆盖成本和合理利润。”
“三,成立国家专项基金,共同投资下一代研发。如果国家认为这类装备的持续升级至关重要,我们可以共同出资成立研发基金,目标明确地攻关下一代更先进机床。成果共享,风险共担。这样既满足了国家战略需求,也保证了研发的可持续性和技术团队的积极性。”
他顿了顿,看着脸色有些难看的王处长,缓缓补上了最后一句,语气平淡却像一记重锤:
“王处长,我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这就好比,国家当年勒紧裤腰带,挤出宝贵的外汇,从国外买了些昂贵的‘良种鸡’(指引进技术或设备),但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很好地养起来下蛋。
现在,我们这些‘个体户’,自己琢磨着把鸡养活了,还改良品种,让它们下了更多更好的蛋。
这时候,有人过来跟我们说,这些鸡蛋关系国计民生,要以大局为重,便宜点或者直接交给国家去分配。
那我想问,当初买鸡的钱,我们没花国家的;
养鸡、改良的辛苦和花费,是我们自己承担的。
现在鸡养好了,蛋下出来了,这个‘大局’里,是不是也应该有我们这些养鸡人的一份合理的回报和尊重?
总不能‘借钱买鸡’的时候强调风险共担,‘鸡生蛋’的时候就成了必须无私奉献吧?”
这个比喻通俗又犀利,直接把那种“需要时讲市场,索取时讲奉献”的矛盾逻辑戳穿了。
李教授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时语塞。
王处长脸色变幻,他没想到江辰如此强硬且有理有据,更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怼”回来。
“江总,你这个态度……恐怕不太利于团结协作啊。”王处长语气沉了下来,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江辰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王处长,我认为,建立在明晰产权、尊重投入、互利共赢基础上的合作,才是最牢固、最长久的团结协作。
涸泽而渔、焚林而猎,不是长久之计。
江记集团愿意为国家做贡献,但我们贡献的方式,应该是通过做出世界一流的产品、缴纳更多的税收、提供更多的就业、带动产业链升级,以及,在国家真正需要且条件合理时,提供我们的技术和装备。
而不是无条件地‘奉献’出我们安身立命、持续创新的根基。”
他站起身,做出送客的姿态:“三位,我的态度和方案已经很清楚。
如果上级认为我的想法有问题,或者有更成熟、更能兼顾国家需要与企业可持续发展的方案,我愿意随时聆听指教。
但在那之前,‘天工-I型’的技术和产品,我们将按照既定的商业计划和知识产权规则推进。
林秘书,送一下三位领导。”
会谈不欢而散。王处长等人脸色铁青地离开了江记大厦。
消息很快通过某些渠道传了上去。
据说某位高层领导听闻后,沉吟半晌,只说了一句:“这小子,是个明白人,也是个硬骨头。不过他说的……不全是歪理。有些事情,是该讲点新规矩了。”
几天后,风向微妙转变。
国家相关部委派出了规格更高、更懂技术和经济的团队,与江记集团开始了新一轮的正式谈判。
最终达成的协议,基本采纳了江辰提出的“技术授权+合作生产+专项订单”组合方案,条件颇为优厚,既保障了国家急需装备的获得,也让江记集团获得了合理的商业回报和后续研发的承诺支持。
经此一事,“江辰不好糊弄”“跟他打交道要按市场规矩来”的名声,在特定的圈子里悄然传开。
这固然会让他失去一些指望“白嫖”的“朋友”,但也为他赢得了更多真正尊重规则、愿意平等合作的伙伴的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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