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中，汤药的苦涩气息渐渐散去。
云昭靠在枕上，目光落在自己搭在锦被外的手上。长时间的昏睡和虚弱，让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而更让她感到异样的，是手臂上几缕散落的发丝——那颜色，不是她记忆中的鸦青，而是一种刺眼的、毫无生气的雪白。
起初，她以为是光线错觉，或是沾染了药渍。她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将那几缕白发捋顺。指尖触碰到发丝的瞬间，一种冰凉的、陌生的触感传来。她怔住了，不信邪地又捻起一撮，凑到眼前细看。
没错，是白色。如霜如雪，不带一丝杂色。
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一股莫名的恐慌攫住了她。她猛地用手梳理着更多的头发，触目所及，皆是同样的苍白！这……这是怎么回事？她不过受了场重伤，怎会……怎会青丝成雪？！
混乱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却像蒙着厚厚的纱，抓不住关键。只有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悲恸感，伴随着这头刺眼的白发，从心底最深处弥漫开来，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啊……”一声压抑的惊呼溢出唇瓣，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一直守在床边假寐的谢凛立刻惊醒：“昭儿？怎么了？”他看到云昭死死盯着自己的头发，脸色煞白，眼中充满了惊惶和茫然，顿时明白了。
他的心像被狠狠刺了一下，钝痛蔓延。他早就看到了她的白发，那是她为救边境百姓，毅然剜心取血的代价，是她牺牲的勋章，也是他心中永远的痛和愧疚。他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免提及，就是怕刺激到她尚未稳固的心神。
“我的头发……怎么会……”云昭抬起头，看向谢凛，眼中水光氤氲，充满了无助的求证，“发生了什么？我到底……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谢凛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哽咽。他知道，这一刻终究是瞒不住了。他坐到床边，轻轻握住她冰凉颤抖的手，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说道：“昭儿，听我说。你的头发，是因为你做了很了不起的事情，救了很多人。”
他斟酌着用词，避开了最惨烈的细节：“之前边境爆发瘟疫，是你……研制出了解药，救下了无数将士和百姓。只是这药……代价很大，让你元气大伤，所以……”
“瘟疫？解药？”云昭喃喃重复着，脑海中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痛苦的呻吟，弥漫的死亡气息，还有……一种决绝的、不惜一切也要做些什么的强烈意念。心口那冰冷的滞涩感突然变得灼热，仿佛在呼应着什么。
“是我……做的？”她看着自己苍白的手，又看向谢凛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心疼与愧疚，一个隐约的轮廓渐渐浮现。难道她的重伤，她的失忆，她的白发，都与此有关？
就在这时，密室门被敲响，周显压抑着焦急的声音传来：“王爷，前线急报！”
谢凛眉头紧锁，不得不暂时放下安抚云昭，沉声道：“进来说。”
周显推门而入，甚至来不及行礼，急声道：“王爷！赵将军急报！北狄前锋五千精锐，已抵达黑风隘外二十里，正在安营扎寨，最迟明日拂晓便会发动进攻！敌军兵力远超预估，且装备了大量攻城器械！”
谢凛豁然起身，眼中锐光暴涨：“来得正好！传令赵破虏，按原计划死守隘口，一步不退！周显，你立刻点齐城中兵马，随我出城，我要亲自去会会这位狄戎主帅！”
“王爷，您伤势未愈，岂可亲临前线？”周显大惊。
“无妨！此战关乎铁山城存亡，我必须去！”谢凛语气斩钉截铁。他回头看了一眼床上面色惶惑、犹自沉浸在白发震惊中的云昭，心中揪痛，却不得不狠下心肠。
他快步走到床边，俯身在她额上印下轻轻一吻，低声道：“昭儿，乖乖待在城里，等我回来。外面的事，交给我。”
说完，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心底，随即毅然转身，与周显大步离去。铠甲摩擦声和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密室重新恢复寂静，只剩下云昭一个人，和她满头的白发，以及满心的迷惘与不安。
她抚摸着冰冷的发丝，谢凛临走前那凝重决绝的眼神，还有“瘟疫”、“解药”、“前线”、“狄戎”这些词，像一块块碎片，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碰撞。她忘了很重要的事，忘了自己是谁，忘了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而那个叫谢凛的男人，正为了守护这座城，或许也是为了守护她，奔赴生死未卜的战场。
一种强烈的、想要知道真相的欲望，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担忧，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她转头，看向始终静立在阴影中的巫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前辈……我……我到底是谁？外面……会发生什么？”
巫咸缓缓从阴影中走出，青铜面具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光。他看了一眼云昭满头的白发，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
“你是谁，需要你自己去寻找答案。至于外面……”
他顿了顿，望向密室唯一的气窗，那里透进来的光线，似乎也带上了一丝血色的不祥。
“战争，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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